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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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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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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胳膊上架着一只苍鹰,它通身灰褐色,体形比普通公鸡还大点。我一走近,那鹰便转过脑袋,用栗色的圆眼盯着我,我则一眨不眨地盯着它尖利的喙。十四对我笑了笑,松开缚在鹰腿上的皮绊,一抖胳膊,那鹰扑棱一下就滑入空中。它在坡下御营层层叠叠的帐篷群上空盘旋数圈,便飞往远处山岗,惊得那边栖息在桦树林间的鸟雀飞散。

    是秋天了。东边的草场已届金黄,而西边起伏的丘陵,则被覆盖其上的树木渲染得五彩缤纷,深绿、浅绿、淡黄、橘色、火红……而打在身上的风,也开始有深秋的寒意。十四给我披上斗篷,揽着我问:“还冷不冷?”

    我摇头。他又道:“明儿你不用一早起来,等围得差不多,我差人叫你。”我对这安排没意见,反正就算早去也只能添乱。

    但第二天,我也没睡成懒觉。十四起身出发没闹醒我,但那螺号的“呜呜”声真如魔音贯耳。睡不着,只好起来。围场的清晨真的很冷,我不得不裹上冬装御寒。皇帝和王公大臣们全部离开了,只留下值守的护卫与洒扫做杂事的仆役,整个营区空空荡荡的。

    我没事便去左近的草场林地遛马。四周是奶油般的浓雾,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林间的雾便金灿灿地透着光。这时,便一点也不后悔早起受冻了。

    十四直到中午之后,才叫人来带我去打猎。围场野兽特别多,触目就是狐狸、兔子、狍子,全被驱赶得犹如惊弓之鸟。我射了一头马鹿,几只狐兔鼠狼之类的小兽,便罢手了。见一群梅花鹿从眼前奔过,便想起在热河和京城等待的几个小娃娃……捕头幼鹿回去,他们一定会喜欢吧。这样想着,便策马追上去,并呼唤身后的郭科他们准备网兜活捉一头。

    鹿群涉过清浅的小溪奔出林地,却不料迎接它们的是另一拨猎手乌沉沉的箭矢。我勒住缰绳,也阻止后面跟上来的随从们,想着那边别拿我们当靶子才好啊。

    对方为首的人抬起右臂,制止手下继续放箭。待两边慢慢驰近,我才看清原来是太子。

    我摊了摊手,笑道:“太子请。”

    太子脸色并不好看,冷眼看着鹿群逃散,“哼”了一声道:“我还跟他们争什么!”

    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索性向他一点头,便拱手告辞。刚想驭马离开,太子却单骑靠近了些,低声说了句:“那晚,对不住了。”

    我一愣,抬头见太子神色窘迫,正拿捏着回答的措辞,忽听身后马蹄声渐响,似又有数骑接近。太子的神情立刻又变为冷厉,不发一言,转身就打马离去。

    我也勒转马头往回走,迎上急急赶来的十四。他靠过来,抓住我的缰绳问:“他是不是又刁难你?”

    我摇了摇头,答道:“他这回又没醉。”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太子。一回到京城,“说了算”的那个人便再次废掉了储君。

    刚过了新正元旦,左右无事,老九他们就邀了要好的兄弟几个在家里开宴。折子戏是老节目,我看得索然无味,对瓜子和蜜饯也没什么胃口。正克制着打哈欠的欲望考虑是不是溜出去给自己找点乐子,八福晋便附耳笑道:“你要是困了,叫九弟家的给你找个屋子靠会儿。”

    “不了,不妨碍大家看戏。”劳师动众的热情消受不起。

    八福晋挑了挑眉,问道:“对了,上回裕亲王福晋要我问问你,你的衣裳都是找哪个铺子裁的?”

    “啊?”我完全摸不着头脑。

    她又抬起我的胳膊,摸着袖子道:“我看这件的料子也不错,花色挺好看。菊花琉璃扣儿颜色既亮又通透……”她抬起头望着我又道,“哎,我说,你的东西怎么就看着比别人家好?”

    我抽回胳膊,汗颜道:“都是我娘家妹子的铺子里做的。”李淑一套套送过来,头上戴的,身上穿到,甚至肋下腰间挂的荷包、香囊等小饰物,我用得合适,想来好像也没结过帐。

    八福晋便问:“是那位淑儿妹妹吧?铺子叫什么名儿?开在哪条街上?我好跟人回话。嗯,赶明儿我也逛逛去。”

    我一一答了。同席的贵妇们都静下来听我们说话,接着便开始群起讨论衣饰打扮。我也搭不上话,只好坐一边喝茶。

    “各位嫂嫂。”一只手搭到我肩上。

    八福晋她们抬头看向我身后,纷纷唤道,“老十四”,“十四弟”“十四爷”……

    十四搀我起来,对她们笑道:“各位嫂嫂请坐,我就来找她说几句话。”

    八福晋轻笑一声,道:“去吧去吧,你们总有说不完的话。”

    十四便携了我的手拉我出了两道格门,靠栏杆边上,凑到我耳边说:“冬冬闹着要找你,现下八哥十哥他们还哄着,过会儿我让傅有荣把她送你那边去。”

    我点了点头,惊奇地发现戏台上的表演换成了颇为新鲜的水袖舞。跳舞的五名女子身材窈窕,舞姿曼妙,粉绿色的水袖长足有一米多,却个个收放自如。我盯着看了一会儿,十四便圈着我问:“你喜欢看这个?”

    我反问道:“嗳,你觉得哪一个最美?”

    十四过了几秒才明白我的意思,摸着下巴沉吟道:“嗯……我觉得左起第一个。”

    我抬头看他,道:“我看最中间的女孩子动作柔软,脸上神态也自然,最是好看。你怎么说那一个?”

    十四反驳道:“我觉得那个眼睛生得好。跳舞让人欣赏就是叫人看美态流露,顾盼生辉才叫漂亮嘛。”

    我皱眉道:“光眼睛美有什么用?舞蹈最要紧是灵性,其次是身段。”

    “哈哈哈……老十四,没想到你也有跟她叫板的时候!”这声音,除了敦郡王殿下不作第二人想。

    十四无奈地摇头,对我笑了笑,轻道:“晚上九哥备了紫蟹涮锅,你尝尝喜不喜欢。”

    这个倒是好消息,不禁低头将紫蟹黄的鲜美先行想象一番。

    晚饭前冬冬吵着要跑去院子里玩雪,却盯着廊下的一只八哥不肯走,还指着它说:“妈妈,你看这个鸟儿跟表姨的一样。”她说的表姨便是婵雪,她在家不喜欢管比我还年轻的婵雪叫“娘娘”吧。其实两只鸟哪里像,不过是同一品种,全都黑漆漆而已。

    这只八哥会扇着翅膀说:“您来啦,吉祥如意,吉祥如意。”逗得冬冬“格格”直笑,也引得她心痒,伸手就去抓它的尾羽。虽被我阻止,那鸟还是受了惊,在铜架上直扑腾,还说:“您慢走,再来啊!”我心想,这是哪个店铺里养的迎客鸟啊!

    木炭在铜涮锅里“噼啪”作响,清汤已经滚了,冒着热气。一旁服侍的丫鬟们先把紫蟹下锅,再把拼盘里的桂鱼片、羊肉片、鸡脯肉片、虾仁瓣儿也拨进去涮。我嫌冬冬捣乱,让东云给她夹些颜色鲜艳的菠菜菊花瓣儿吃着玩。八福晋尝了一壳子浇了调料的紫蟹黄,接过丫鬟递来的湿巾拭唇,道:“这东西小是小了点,倒是顶鲜。”

    我说:“煮了紫蟹连汤汁也鲜香了。不过吃人涮好的火锅不算有意思,最好一人一个小锅,自涮自捞,才叫有滋味呢。”

    八福晋笑道:“有人服侍你还嫌。好,下回我们试试,不准下面人动手,看谁能褂子上一滴汤水也不沾。”

    宴后第二天,老九差人把那八哥送来了。来人回道:“九爷说,五格格喜欢这雀儿,就叫小的送来给格格玩。”

    我看了看那鸟,问:“这是雌的还是雄的?”

    那人抬头疑惑得看我一眼,答道:“回福晋,是雌的。”

    “那就留下吧。代我谢谢你们爷。”我道。婵雪那只彩儿是雄的,正好送去做伴不至于干架。

    听说这两年婵雪的身体一直不大好,入冬便又病上了,一直不见痊愈。开春之后,婵雪渐渐好了,我却不知怎么的染上个类似感冒的小征候,却就这样病得一个多月还要卧床。我很少生病,一病就这么大阵仗,药石无灵,也不晓得什么缘故。

    晚上睡不好,白天总昏昏沉沉地躺着,有时候无聊了,就找本书翻翻,可老觉得精力不济。十四一般近傍晚时回来,今儿有些迟了,天擦黑还没见他。

    “福晋今儿好点没……”外间传来十四与东云的轻声交谈。想到他他就来了。

    不一会儿,他就进了里屋,坐在炕沿探了探我的额,轻道:“晚上想吃什么,我让厨房给你做去。”

    我摇了摇头,回道:“不想吃。”嘴里老有股苦甜的味道,吃什么也尝不出味来,再说也实在没胃口。

    “东云说你今天就晌午喝了碗粥,不吃东西怎么行?不想吃也得吃……”他用手背抚着我的脸颊轻道。

    我瞧东云端着药碗进屋来,便撑着坐起些,笑道:“不想吃也得吃的东西来了。”

    十四接过药碗,浅抿一口,道:“有点烫,撂一会儿再说。”说着给我调整好靠垫,拉高些被子,又道,“刚才裕亲王家的广善来了,我跟他说了会话,所以过来晚了。”

    我“嗯”了一声。他又端起搅拌了一会儿的药碗,尝了尝,笑道:“这会儿行了。”他要用汤匙喂我,我拧眉推开调羹,接过药碗一鼓作气喝下大半。

    吃完药,他又要劝说我吃东西。我缩进被子里,闭上眼道:“我困了。”

    他没办法,给我掖好被子,道:“那你睡会儿。”

    我听到丫鬟们退出屋子的脚步声,却知道他还没走,在屋里轻轻踱步。过了一会儿,就传来揉搓纸张的声音。我好奇,披上棉褂起床看看,就见他立在书案前将一张纸捏成一团又展平,看一会又揉皱了,如此反复。我抢过那团纸,挑眉问:“你在对我的药方做什么?”

    他立刻扶住我的背,急道:“你怎么起来了,小心着凉!”

    我望向窗外:“好暖和,快暮春了哪!今年都没看到桃花。”更糟的是也没吃椿芽和蕨菜的欲望。

    他环着我,轻道:“那些御医老说你没大碍,可怎么一直都不好?听你夜里一直咳嗽,我就……”

    我拍了拍他的背说:“我会好的,我保证。”

    他把脸颊贴到我鬓边,吻着我的耳际道:“你好好的就好,不用向我保证。”

    第二天,容惠来看我。

    自从生了这个病,小妹不用说,几乎天天来陪我,容惠也经常往我家跑。完颜氏她们隔三差五过来问个好,而每日来探病的妯娌,还有远近亲戚的福晋们,也是络绎不绝。十四说,我要是累,就闭门谢客得了。我笑他说,人家来探望是好意,要是窝着不见人,他们还以为我真病得快不行了呢。

    容惠带来了李浩的信。信里除了几段对我缠绵不退的病势表示焦虑的文字之外,其他内容还是挺有趣的,比如这一段:“任上事务繁杂琐碎,常有鸡毛蒜皮缠上身来。有一日,一对小夫妻吵架凶了,左邻右舍告到县衙,我便化写了前人的批词——‘夫妇口角,闲来无事;两邻相告,没事找事;本县没空,一批了事。’——让衙役贴到衙署门外的八字墙上。”

    十四回来见我笑,就问什么这么有趣,我就把李浩的信给他看,他也是觉得新鲜,大乐一阵。

    李淑到京的时候,我的精神已经有些起色。

    李淑跟我住了半个多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开始,我信她‘特地来陪伴病中姐姐’的说辞,后来发现她情绪有些奇怪,便找她的丫鬟惜桂探问,才知道另有别情。惜桂掩不住眼底好笑的意味,悄声说:“小姐听说那位范四公子也来京城了。”

    “谁是范四公子?”我好奇地问。

    惜桂附耳道:“就是山西介休范家的四少爷。小姐为了避他才想回杭州的,听说堂小姐病了,便先至京城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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