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仿佛有冬冬的味道,闻着让人平静。我问道:“冬冬怎么样了?”
“长胖了,还会瞪人了……”十四在我颈后耳侧磨着,“她胃口大,又能折腾人,舒嬷嬷给她又找个奶娘。”
我制止他:“好痒,别闹。”
他不但不停止,还动上手了,在我身上摸索着,喃喃道:“冬冬也想你了,让我代她亲亲你。”
我压住他的手,瞪他。他呲牙一笑,往通里屋的门帘望了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竟然开始解我的襟扣,一边在我咽喉处舔吻一边道:“天冷,你穿太少了……”
“少什么!没见我肿得像黑熊吗?”我不敢大声,怕吵醒了小妹。
他笑着又解了我几粒扣子:“那就让我看看,黑熊……”说着拉开我外袍半边衣襟,摸了摸黑狐皮里子,又道,“这毛还算软和。”
我拢住衣服道:“天冷,别害我着凉。”
他闻言一把抱起我坐他腿上,搂着我道:“我给你暖暖。”又往半敞的衣襟里看,“里面穿的什么?”
我按住背心的排扣,道:“小棉夹袄,有什么好看的!”
他一手圈住我,一手去解我棉袄的镏金扣。我挣不过他,恼道:“是不是兜衣你也要看!”
他稍顿了动作,竟然厚颜地问:“刚看见一只毛耳朵,绣的什么花样?”
我顺手在他胳膊上使劲掐了一把,道:“一只猫儿。你这么想看,回家抱敏敏看个够去!”
他对手臂上可能的淤青连眉头也不皱一下,谄笑着说:“什么猫儿,让我瞧瞧。”说着又伸手过来,我打开他的手,护着领口不让他碰。拉扯间,就听傅有荣在外头大声道:“奴才给福晋请安。”
只听那拉氏道:“起吧。十四爷在里头?”也不等傅有荣回答,就听众人的脚步往屋里来了。
我一边站起一边以最快的速度扣好里外扣子,十四却不急不忙,笑着往我脸侧吻了一记,并在门帘被打起的瞬间挡到我前面。
那拉氏一弯身跨进门槛,唤了声,“十四叔……”笑容便僵在脸上。
十四笑道:“四嫂。我一来,难为你还要招待两回。”
那拉氏看向别处,不自然地笑道:“十四叔说哪里话……哦,对了,给弟妹拿了些软和的被子来。”说着叫两个小丫鬟把几床棉被捧到外屋炕上。
十四拱手笑道:“多谢嫂子费心。”又望向我道,“她晚上怕冷,一般的铺盖都嫌太硬太重。”说着竟探手向我领口,正担心他会做什么出格的事,他却只是帮我扣好襟扣,顺手将我鬓边的碎发捋到耳后。我皱了皱眉,往后避开,心想,他刚才见过那拉氏了,说了什么吗?
那拉氏清了清喉咙,道:“咳咳,十四叔难得来,若没事也甭急着走,我叫厨房备了些酒菜,好歹留下用饭。”
十四握住我的手,爽快地应承:“恭敬不如从命,麻烦嫂嫂了。”
这人不知是脸皮太厚还是真迟钝,一般在主人客气的时候,应该推辞道谢,然后滚回家才是常理吧。
“正好陪你四哥喝两杯,我让人烫壶好酒去。”那拉氏笑道。
“嫂嫂也一起吧,人多热闹。都说嫂子海量,还未领教过呢。”十四道。
那拉氏连忙摆手道:“十四叔别笑话嫂嫂了,我不过勉强能饮一两盅。你若不嫌嫂嫂妇道人家说话无趣,我待会儿便给你们兄弟斟酒陪座儿。”她又转向我笑道,“弟妹也一块儿才好。我正让厨房整治几个弟妹爱吃的菜,也尝尝我们厨子手艺。”
十四拉着我的手,笑眯眯地望着我问:“好不好?”
我拿开他的手,向那拉氏躬了躬身道:“福晋先请,我去换身衣裳便来。”说完留下他们,挑帘子进了里屋。
小妹刚被我们闹醒,睡眼朦胧。李淑坐在炕沿,抿嘴看着我笑。我也不跟她招呼,转到屏后解外衣。东云给我拿了件洋红的袍子,我让她换那件水蓝的,结果是李淑拿了衣服进来,轻笑道:“喏,给你。我看那红的颜色花样鲜艳好看,偏你喜欢素的。”
我接过来,回道:“这件暖。待会儿你陪着小妹,我去应付一下就回来。”
“嗯嗯,你放心吧。”她点头笑着,然后斜着眼往我身上看,噘着嘴问,“真是猫儿吗?”
东云给我拎着袍子,我套进两只袖子,系扣子的时候望着她道:“晚上脱了送你。你说它是猫就是猫,说是狗便是狗。”说着捏了捏她的脸,就去跟小妹说话。
她在后头嘀嘀咕咕:“我可不敢跟姐夫抢……”
我不理她,安抚了小妹几句,便出了里屋,由那拉氏留下的丫鬟领着往花厅去。
丫鬟打起帘子,我不由自主地迟疑了一会儿,闭了闭眼矮身而入。屋里暖融融的,烛火通明,桌旁已经围了四人,那拉氏竟拉了年氏一起坐陪。
见我进去,十四先站了起来,我不看他,径直朝主座走去。我到了跟前,雍亲王缓缓站起,我垂下眼行了礼,只听他淡淡道:“不必多礼。”
十四牵住我的手,笑道:“哈哈,对四哥客气什么,都是自家人。”又向他兄长道,“四哥你说是吧?”
对方不置可否。
我抬头望向十四,他收回目光看着我,稍敛了敛尖锐的笑意,将我的手握紧了些。
那拉氏笑着拖我到桌旁,道:“来,这边坐。”
各人坐定,我一抬头,便对上那双曾经熟悉的眼,淡然的,不带任何情绪的望着这边。目光的碰触也没让那对眸子产生任何波澜,始终平静仿若初识。我转开视线,滑过年氏尚显稚嫩的脸,只见她眨巴着眼好奇地盯着我瞧,发现我也看她,便红了双颊,向我微微颔首。
暖熏熏的酒香从面前的青花酒盅散发出来,耳边是银镶木筷与瓷餐具碰撞的清脆声响,以及十四他们时而汉语时而满语的交谈。这种饭局让我觉得荒谬且不可思议。食物的香味竟不能让我产生一点吃的欲望,只是觉得饱,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敏敏还是幼猫的时候,大雪天与庆均庆培坐在一张暖炕上,听他们有关蟋蟀蝈蝈各色鸽子的高谈阔论,我能很惬意地涮着羊肉。在杭州,听老爷子兴致勃勃地回忆他年轻时去吕宋采买冰片、燕窝和各色香料的经历,也觉得冰镇的梅子酒十分开胃。或者是夜幕中的里镇,边听聂靖和锦颜讨论第二年是否要回山采峨参,边剥着盐水花生……
“弟妹,弟妹。”那拉氏拍着我的手背轻唤。
我回过神,见一桌人都看我,便笑道:“抱歉,我走神了。福晋想问什么?”在我心不在焉之前,他们好像是在谈论冬狩的猎物吧。
那拉氏笑道:“弟妹想小格格了吧?”
我笑了笑,也不否认。
十四握住我的手放他膝盖上,指了指年氏笑道:“是小嫂子想问,你是不是真能射着狐狸,我说了她们还不信。”
我迎向年氏晶亮的目光,笑道:“如果哪只狐狸撞着我箭口上,或者蹿到我马蹄下面,一般都能猎着,决不落空。”
在他们或低头或掩嘴笑的时候,我站起来,告辞道:“多谢王爷福晋款待。只是我有些头晕,恐酒后失仪,容我先告退。诸位请慢用。”
十四也站起,靠过来问道:“难受吗?要不要紧?”
我摇头抽回手,轻道:“没事儿。我去陪小妹。”
那拉氏亲自送我出来,到了廊下才被我劝回。
回到小妹的那儿,见她和李淑正在吃晚饭,便让蕴秀给添副碗筷。李淑奇怪地问:“你不是刚赴宴回来么?”
我接过东云递上来的米饭,回道:“我胃口好,赶二场是常事。”
小妹让蕴秀挪盘子,把我爱吃的都换我跟前来。我尝着米饭,问道:“这味跟昨儿不一样。”
李淑道:“哦,换了新米的缘故吧。涵姐姐在家不是只吃新米么?”
准是十四跟那拉氏罗嗦了,这家伙真当我来人家家里当姑奶奶呢!
小妹吃得不多,饭后便拿起针线做女红。李淑说灯下做针线费眼,让她少劳神,她却凝神静想了会儿,向我问道:“冬冬,该长大了不少吧?”不等我答,又开始穿针走线。
东云刚给我倒好洗脸水,由儿便急急忙忙地进来,在我耳边轻禀道:“福晋,爷在外头……”
我吩咐道:“让他在外头等会儿,我就出去。”
“哎。”她答应着就要出去。
我想了想,扯住她又道:“记着,别叫他进屋来。去吧。”
看着由儿掀帘子出去,我赶紧接过东云递上来的面巾擦干手,披上斗篷就出了屋去。由儿正在廊下向他回话,我拍了拍她的肩,打发她先回房,拢着手对十四道:“怎么还没回去?”
他将我的手合在两掌之间,轻搓着问:“冷吗?”屋檐下虽挂了一溜灯笼,却仍光线昏暗,靠近来才看清他因酒意而微微发红的脸。
我摇了摇头,道:“不早了,回去吧。”
他缓缓依过来,圈住我的腰身,将头枕在我肩窝里,贴着我耳边道:“我想等着你一块儿回去。”
他大约喝了不少,有些醉了吧?觉着说话带了点孩子气。只好耐着性子,拍拍他的背道:“我总还要过两天吧。”
“过些日子,我们去骑马打围好么?”他问。
“嗯。”我随口答应着。心想,如果去哪个庄子挤牛奶羊奶的话,还能带上冬冬。
他贴在我颊边的脸有些烫,而北京十一月的夜风又是这样干冷,不禁在他臂弯中瑟缩。他抬起头抵着我的额,拢拢我斗篷的灰狐毛竖领,闭上眼在我颈侧深吸一口气,睁开眼道:“外面冷,回屋去吧。我走了。”说着放开我,退开一步。
我撩帘子的时候,回头对他说:“我过十天半个月骑马没事儿,就是得防着嬷嬷们罗嗦。”
他笑起来,跨上一步吻我的脸,直到我轻拍他的脑袋,才转身大步离去。
去李氏的院子拜访,遇见三阿哥弘时从母亲房里出来。这孩子看着比两年前老成了许多,见到我,当然也不叫姐姐了,规规矩矩地请安,喊“婶娘”。兄长的夭折,大概也带走了他很大一部分童稚天真。
李氏半靠在炕上,脸色带着病中的微黄,唇也毫无血色,说话时常咳嗽。她道:“要不是我这缠上来就下不去的病,也不用麻烦你走这一趟。”
我笑道:“福晋客气了。我来了几日,原早该来拜候的。”
她笑着摆手道:“我们还客套什么,也不是认得一天两天了。”说完看着我。
我抿唇不语,她又道:“今儿请你来,也就有些话想说想问。潆儿妹妹,还好吧?”
我答道:“身子养过来了。”
“对,身子养过来了……你一直都是明白人。”她嗤笑一声,接着便开始剧烈地咳嗽,好不容易缓过来,用帕子捂着嘴道,“你和她是亲姐妹,她却不能像你……她年轻,对人对事都太用心,这回的事儿,大概也合该是她的劫数。不过我就喜欢她心眼直心思浅,别看我这个样子,大约一时半会儿也死不去,以后能照应的地方自然会照应她。”
我只需听她想她话里字表的意思,于是垂眼回道:“往日多谢福晋爱护小妹。今后,也还要劳烦福晋垂顾。”在大部分时候,我能够照顾小妹的,的确没她多吧。
她边咳边笑道:“你放心,爷会疼她的。咳咳……我跟爷不同,不过是因着喜欢她而已。”
我只能肯定一点,她喜欢小妹远甚于我。当然,这样很好。
在雍王府又住了七八天,十四就老跑来蹭饭,无聊的时候抓着侄儿陪他下棋。大概欺负小孩而轻松获胜让他很觉舒坦,所以对这种力量极不对等的游戏乐此不疲。
小妹精神好了许多,在她主动要求我回家陪冬冬之后,我便叫人打包行李。离开王府的时候,忽然觉得松了口气,只想回家去,亲吻我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