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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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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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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把我放床上的时候,我已经缓过劲来。舒嬷嬷吩咐人去找御医和稳婆,十四就在一边念念叨叨:“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

    我使劲踹他两脚,怒道:“我知道没事,你才碍事!”稳婆很快来了,舒嬷嬷请十四出去,这家伙硬着个脖子充耳不闻。那些丫鬟嬷嬷哪里拉得动他,又有谁敢拉他,我推着他道:“你出去。”

    他搂着我说:“我不走,我要陪着你。”

    “哎哟,主子,我的爷,男人可不能待产房里,不吉利啊!”舒嬷嬷急道。

    我挣扎着推搡他:“谁要你陪!又不能代我生,赶快滚出去。”

    这时傅有荣领着卢御医进房来,十四一看他,道:“他不是男的?”

    我听了气不打一处来,不知怎么的特别焦躁,抄起个枕头就打他:“出去出去出去!我一见你就痛得厉害!”

    他跳起来,抱住枕头道:“你别生气,我这就出去,出去……”说着被傅有荣拉着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在门口处又顿住步子,朝我望来:“宝贝,我在这站着不吵你好不好?”我一把将枕头掷了过去,他便被傅有荣拽出了屋子。

    东云把擦着门帘掉在地上的枕头捡回来,卢御医道:“福晋,您要留着气力待会使啊。”

    我抱着枕头,喘着气道:“卢大人,这会儿别跟我说风凉话,我怕激动起来也砸您一头包。”

    卢御医当即噤声,和稳婆两个在我身上按来按去检查,最后得出共同的结论是:起码得一两个时辰才会真正进入生产状态。我瞪着眼道:“一两个时辰?那不都晚饭了?我现在做什么,干等?”我计算阵痛的时间间隔,大约三四十分钟一次,磨到天黑想痛死我不成?

    稳婆只是陪笑,卢御医则道:“呃,福晋不如睡一会儿,吃些东西……”

    睡觉,吃东西,好主意!我依言躺好,东云给我盖好被子,迷糊了一小会儿,又一波阵痛就来了,我像被烫到的虾子一样弹起来,尖叫出声。别说是身边的人,我自己也被这声音吓到了,还没听谁叫得这么惨过。深呼吸,呼气吸气呼气吸气,直到疼痛结束。

    舒嬷嬷在一旁问:“福晋,要不要吃东西?”

    我差不多快虚脱了,说不出话来,只好点头表示同意。一盘盘的食物端进来,我随手抓了块糕点,食不知味地啃着,回想起刚才在小钟那里还没喝完的可可牛奶,好可惜……我现在就想吃一样东西——香浓的入口像丝绸一样滑腻的巧克力。最好是滋味最浓郁的黑巧克力,不过牛奶味、榛仁的也行,甚至酒精夹心的也好……但是现在,退而求其次吧。我抓着舒嬷嬷,吩咐道:“我要吃麻糖。”

    “啊?”她估计是被吓到了。

    “麻糖,黄色的,大块的那种。常有小贩挑街边卖的。”我解释道。

    舒嬷嬷一脸茫然,还是小丫头由儿道:“奴婢知道,这就去买。”

    由儿去买麻糖的那会儿,我又痛了一次,差点没把东云的手腕掐断了。顺过气来之后,推了她一把,道:“去,给我找本书来。”

    她走到书架前,却不知所措地回头问:“福晋,要、要哪一本?”

    “随便哪本都行!”我喘着粗气道。

    “哦。”她抽了一本不厚不薄的递给我。

    我翻到中间一页,可惜那些字都跟蚱蜢似的在我眼前跳啊跳,于是顺手塞回给她,命令道:“你念给我听。”

    她却不接书,头摇地像拨浪鼓:“福晋,我、我……我不识字。”

    “你不识字?你居然不识字?我居然不知道你不识字?”我觉得自己像被踩着尾巴的敏敏,但是却无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又深呼吸了两次,道,“不行……等我把它生出来,你们一块认字。”

    我又转向正给我擦汗的柳穗,说:“那你来读。”

    她惶恐地摆手:“奴婢也不识字!”

    我没找卢御医,根本没兴趣听他慢条斯理的沙哑男声,心想也许刚才不该赶十四出去。却听舒嬷嬷道:“福晋,奴婢念过几年书。”

    我大感讶异,不过还是把书递过去。她拿帕子擦了擦自己鼻子上的汗,问:“福晋,要从哪里读起?”

    我随手拔拉了几页,道:“就这里吧。”

    于是她便磕磕巴巴地开始念:“项籍者,下相人也,字羽……初起时,年二十四。其季父项梁,梁父即楚将项燕,为秦将王……王翦所戮者也。项氏世世为楚将,封於项,故姓项氏……”

    刚才那本是《史记》?项羽就项羽,也不算无聊。

    卢御医和稳婆都神态轻松,我想我大概胎位正常,也没有任何难产的迹象。哇哇大叫的时候,甚至觉得他们看我的眼神,像是认为我小题大做,不禁生起气来。其实不痛的时候没什么,就是心理压力大。

    由儿这会买了麻糖回来了,一大盘都錾成一块块尖尖三角形,浅土黄色,上面撒了细白的米粉。我拈了一块舔了口,嗯,纯甜,心情稍微好了些。由儿用袖子抹脸上的汗,我让她喝水洗脸去,一边吮着麻糖一边问:“堂小姐回来了没?哦,对了,去跟你们爷和堂小姐说,晚饭让他们各自用去,我估计赶不及。”到时候消夜吧。听着舒嬷嬷念得越来越轻,便道:“嬷嬷,大点声。没精神吗?要不来块糖?”

    她赶紧摇头,放声读道:“居数月,引兵攻亢父,与齐田荣、司马龙且军救东阿,大破秦军於东阿……”

    “哎?似乎少了一段。”我打断她道,“前面好像还有几句说范增的。”

    她“哦”了一声,盯着书仔细看了几秒,又跳回前面那段去读。

    由儿净了手,走到我跟前回道:“福晋,堂小姐在外头院子里走来走去。爷,嗯,靠着廊柱不动……”

    “在院子里做什么?”我奇道,“外头冷,叫他们回屋待着去。”指了指麻糖的盘子,又道,“这个不错,捧出去让他们也尝尝。”

    由儿答应了一声,便端着盘子出去了。

    麻糖粘牙,我吮完了一块,就让东云弄水来给我漱口。

    整个下午,阵痛都极有规律,并且逐渐频密起来。疼痛会让人习惯,我到后来只觉得很困,神志迷糊,也没精力喊叫了。项羽乌江自抹脖子的时候,羊水就破了。她们在炕床边摆了帘架,卢御医就坐帘后喝茶,以防意外。

    朦胧中觉得有人拍我的脸:“福晋,福晋,醒醒。”睁眼看原来是舒嬷嬷,又合上眼回道:“不醒。醒了太疼。”

    稳婆急道:“福晋,您得使点力。”

    用力?我往哪儿用力?只觉得身体浮在棉花堆里似的,一痛起来就像被人揪住肠子。天,又来了!她们不停地叫我用力,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过去之后,我大口喘着气,真奇怪,还活着呢!“怎么……这么湿?”我有气无力地问。

    东云用热棉巾给我擦脸和手,轻答道:“小姐,您流了好多汗。”

    “能不能……不生了?”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稳婆道:“哎哟,福晋,主子,奴婢求您了……”

    舒嬷嬷打断她,扶着我的胳膊道:“福晋,早点生出来,就不疼了。看把您累的!”

    也对,似乎也只有这一种解脱的方法。不过还没打算好,宫缩又开始了,我勉强振作一点,努力想把肚子里的小家伙排出去。

    “这就对了,福晋,使劲。”

    不行了!我瘫回枕头上,深呼吸,乘间隙养点精神,如果再疼一次还不出来,我看我就要晕死过去。每次,我都这样想,每次都重复这样的循环。

    “嬷嬷……”

    她赶紧握住握的手:“福晋,您要什么?”

    “这孩子,现在要它出来都不听话……”我闭上眼,感觉腹中又开始一轮痉挛,咬牙切齿地道,“将来还怎么管教?!”一鼓作气,用尽全身力气推挤,好像要出来了,抠紧炕沿不泄气。这是我和小家伙最初的较量,怎可能输?

    啊——该出去的东西出去了,轻松了!似乎听到婴儿的哭声,想跟她们说,抱过来我看看,却没力气。眼皮要合上了,孩子还没看到。正常吧?健康吧?真的撑不住了,全身好粘,醒来会不会发臭……

    *****************

    这是白天还是晚上?我想揉眼睛,却发现手被人抓着。眯着眼一看,是十四靠在床沿,睡得正香。习惯性地去摸肚子,陡然一惊,没了!再一想,哦,好像已经被我生出来了。也顾不上打扰他好梦,用左手拍拍他脑袋道:“喂,醒醒。”

    十四受了惊,一跃而起,吓我一跳。他大概也没睡醒,迷茫地看了我好一会儿,接着靠过来紧张地问:“宝贝,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摇了摇头,问:“孩子呢?”

    “嬷嬷们在照看着。”他答,又笑着问:“饿不饿?想不想喝水?”不等我答,便高声唤人。

    舒嬷嬷和东云她们鱼贯而入,服侍我漱口擦脸擦手梳头。我急着看孩子,道:“把孩子抱来我看看。”

    十四握着我的手,笑眯眯地道:“已经叫人去抱了。”

    我看他也是蓬头垢面,皱眉道:“你也清理清理才好吧。”

    舒嬷嬷早递了热手巾给他,这会索性把他拉到脸盆架旁清洗。东云捧上一碗稀粥,我闻着米香才想起昨晚连消夜也没赶上,还真有点饿了。十四刚擦干脸,瞥见了,抢上来道:“我来喂你。”

    我怕噎着,便道:“别捣乱。去,让傅有荣给你梳梳头。”东云坐床沿喂我,我觉得别扭,吃了两口便接过碗自己来。粥里有一点点鱼肉末,好像没搁盐,吃着很淡,也不加配菜,实在不大合我意,但又想也许月子里忌口,就没提什么意见。

    等我一碗粥喝得差不多了,就看见前两天才进府的奶娘抱着个蜡烛包进屋来。十四一见,马上去接,奶娘稍犹豫,不过还是小心地把婴儿交给他。

    我伸长脖子问他:“是男孩还是女孩?”

    十四转头问奶娘:“男孩还是女孩?”奶娘答:“回爷的话,是格格。”他便抱着孩子走近我,笑道:“是女儿。”

    我奇怪地问东云:“你们昨天没告诉他么?”

    东云咳了一声,轻回道:“和爷说过的……兴许那时乱,爷没记住……”

    十四坐到炕沿,抱着孩子对我道:“你看,女儿多漂亮!”

    他什么眼光?哪里漂亮!小小的一只,皮肤又红又皱,一点都不白胖可爱,让我大失所望。

    十四还很开心地看着她,在小婴儿脸侧小心翼翼地轻吻了一下,傻笑着对她喃喃道:“小宝贝,让阿玛亲亲。等长大一点,换你亲阿玛好不好?”然后献宝似的对我说:“快看,快看,她笑了!真像你……”

    她哪有笑?不过是咂巴小嘴而已,连眼睛也没睁一下。我拧眉道:“别说像我。你的女儿像你才对。”

    十四还是嘿嘿地笑:“小宝贝,你额娘说你像阿玛呢。不过阿玛觉得还是像额娘好看,你说对不对?”

    我看他陶醉的样子,不禁往他怀里的小东西多看了两眼,扁着嘴道:“那个小猴子,给我抱抱。”

    他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把孩子交给我。怀孕的时候,我用枕头当道具,跟嬷嬷们学过怎么抱孩子,但真的抱到怀里,才觉得手感大不一样,而且真担心一碰就坏。小家伙稍微动了动,还是老实地睡着。

    十四看着女儿道:“我们给她取个乳名好不好?”

    也是,周岁前不会起大名,总不能一直叫小东西小宝宝什么的。“乳名简单上口比较好,叠字的如何?”我想了想道:“女孩嘛,叫丫丫好了。”

    不过十四看来像不太支持,道:“呃,宝贝,鸭鸭……听来像上桌装盘的……换一个,成么?”

    他也有权反对,换就换吧。我抚了抚婴儿头顶稀疏的胎毛,道:“那,毛毛。”

    十四仍旧皱着眉:“毛毛……毛毛……宝贝,能不能再想一个?毛毛,咳咳,太像男孩了。”

    哪那么多意见?我抬头望到窗子被映得极亮,便问:“外头是不是下雪了?”

    柳穗回道:“是。昨儿半夜起,下了整晚的雪,都积半尺多了。”

    我点了点头,道:“好吧。既然是冬天生的,就叫冬冬。”没好气地转向十四,问,“你说呢?”

    他陪笑道:“冬冬好,冬冬很好。”

    我于是逗小婴儿:“小家伙,你就叫冬冬了,答应一声试试。”话刚说完,她就一扁嘴,小猫似的哭起来。我和十四都是手足无措,奶娘上前道:“福晋,小格格是饿了。让奴婢喂她可好?”

    我抱着孩子想了两秒,道:“先不要。”然后对十四说:“你,先出去。”

    十四迷惑地看着我,倒是舒嬷嬷上前一步道:“福晋,使不得。”

    我不理她,吩咐道:“你们都出去,留下奶娘就行了。”

    十四茫然地问:“宝贝,为什么要我出去?”

    我摇着低声哭泣的冬冬,回道:“我们要给她吃饭。”

    他恍然大悟,却憋红了脸,说:“我不用出去也没关系嘛……其实,反正,以后还要喂很久……”

    我转开脸,盯着床帐道:“我不习惯。”他就那么感兴趣?

    十四看了看奶娘,只得说:“……那好。”然后起身在我额头吻了一记,又对舒嬷嬷嘱咐了几句便出了屋去。东云带头,其他的丫鬟嬷嬷也都去了外间。只有舒嬷嬷坚持道:“福晋,奴婢要留下。”

    我拿她没辙,便随她去。等其他人都走净了,犹豫了几秒,终于向奶娘问:“我……现在可以喂她吗?”

    舒嬷嬷抢先道:“福晋,已经找了两位奶娘给格格喂奶……”

    我白了她一眼,撇嘴道:“我生的,我要自己养她。”不是说有奶就是娘嘛,起码让亲娘我先喂她第一顿。

    奶娘微觉尴尬,一福身,陪笑道:“回福晋话,须过两三日才有奶水。”她看着我的脸色,又道,“不过如果福晋想亲自喂养格格,不若现下就让格格吃上几口……”

    “现在?不是没奶水么?”我问。

    她笑回道:“不碍的。这样容易下奶。”

    “嗯,好,试试看。”我依言解开襟扣,发现里面换了干净的中衣,却也没给穿肚兜,心想以后还是用自制内衣方便。奶娘教我把孩子抱好,当□□贴到她嘴边的时候,她停止了哭泣,本能地含住开始吸吮。胸部又疼又痒,我抑止不住格格地笑。

    舒嬷嬷惊问道:“福晋,你怎么了?”

    我答:“好、好痒。”勉力克制,过了一会儿就逐渐习惯了些。看着丑丑的小婴儿奋力地吮吸,一股奇异地感觉升了上来,这个小家伙全心地依赖着我,尽管她什么也不懂,但大概也本能地明白,我不仅给了她生命,还会哺育她长大。累赘了这么多年的胸部,终于要开始履行它们的天责。

    大约过了一分钟,奶娘让我把婴儿换到右边。冬冬又开始无望地努力,又过了几十秒,她终于抗议地大哭起来。奶娘把她接过去,一边哄一边解了衣服喂她。我有些嫉妒奶娘充足的奶水,看她喂了一会儿就停了,竖着抱起孩子,轻抚她的背,便问道:“她这么快吃饱了?”

    舒嬷嬷插口道:“福晋不必担心,小格格刚出世,只能吃这许多。”

    我心想,她总比我有经验。不过一个婴儿,三个人的奶水喂,这小家伙要多能吃才行?便对舒嬷嬷道:“另一位奶娘,不用请了。有这位嬷嬷应该就足够了。只再找一两个经验丰富的教养嬷嬷就好。”这不足一日的小丫头,总少不了四个人服侍她,奢侈是肯定的。

    舒嬷嬷答了一声“是”,却不以为然地抿抿唇。我也不管她心里如何计较。

    我本想把婴儿床搬房里来,但被舒嬷嬷阻止了,说是冬冬晚上喂奶换尿布起码闹腾五次,我刚生产完,身体虚,要好好养,等过些日子再说。我想想也在理,只能听她的。

    冬冬刚睡着,李淑便进了屋来。我看她容色憔悴,眼圈黑青,就问:“你这是怎么了?”

    她揉着太阳穴道:“头疼,昨晚一宿没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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