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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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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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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攥着我的手问:“还没有。你陪我一块吃?”

    我回道:“我早吃过了。让厨房给你做些吧。”

    他吻了吻我的发鬓道:“不了,酉时吃过些点心,还不饿。”

    说到点心,我倒是又想吃了,从手边的点心匣子里拈了块绿豆糕塞嘴里。他见我吃,也拿起一块,咬了一口,还没嚼呢,就拧起眉,像米饭里吃着石子似的苦着张脸,道:“这什么,好甜……”

    我奇怪地瞥他一眼,道:“挺好吃的啊。”我看他那块是枣泥的,便问了句,“要不试试豆沙的?”

    他服丸药似的咽下去,说:“我怀疑我跟你吃的不是同一样东西。”

    他是说笑还是认真?我不理他犯傻,径自又挑了一块麻糖核桃酥,刚含上,他就用手指抬着我的下巴,凑近我哑声道:“确定一下好了……”说着唇便贴上来,舌探入我口中争抢逐渐被唾液融化开的核桃粒,吸吮舔咬,直到口腔里再没有糖汁的味道,他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我捂着嘴,难以置信地瞪着他。可这家伙却若无其事地对我笑,还问:“嗳,要不要再来一块?”

    天,他不觉得恶心吗?低下头回了句:“我要喝水。”

    他倒了杯茶给我,我却改变主意,唤了东云进来,吩咐她给我们两个准备漱口水。折腾完,我也没吃东西的兴趣了,倒头便要小睡。他却兴致勃勃,靠过来跟我并排躺着,玩着我的碎发,轻问道:“今儿都做什么了?小家伙老实吗?有没有累着你?”

    我闭着眼,随口答道:“它只会睡,很老实。”

    他吻我的鼻尖,说:“最近都不得空陪你,一个人闷吗?”

    “很热闹,每天都有人来,还有李淑在……”我忽然想起下午李淑说的船,忍不住坐起来对他道,“告诉你件有趣的事。”

    十四也坐起靠着床屏,环着我极有兴趣地问:“是什么?”

    我笑着说:“我们家的货船,出台湾的时候让盗船给劫了,船上的货物被抢走了大半。”

    他听完看着我,问道:“这个……有趣?”

    我反问:“你不觉得好玩吗?”

    “是……挺有意思……”他牵着唇角笑了下,然后问,“亏蚀了多少?”

    “大约,两千两左右。”我想了想答,又笑说,“搬走了一船的白砂糖、红糖、冰糖,还有焙干的龙眼肉。”如果全吃下去,一窝海盗连带家属,都该整成糖尿病了。

    十四让我拿他当靠垫歪着,亲吻着我的耳朵道:“大概是海贼的夫人们有孕,都搬回去弄甜食用了。”

    我挑眉问:“哦,你是嫌我吃了你太多糖?”吃甜有什么不好?可以生个糖人给他。

    他咬到我脸侧来,淡淡回道:“不嫌。别说是糖,你就是想吃我也行……”说着又蹭到我唇边。

    这小子,哪学的油腔滑调?我转开脸不理他。他无法,只得用力亲了下我隆起的腹部,喃喃道:“小家伙,小宝贝,让阿玛亲亲。”其实我很想跟他说,他亲的那个部位,应该是胎儿的屁股。

    他伏到我身侧,抚着我鼓起的肚子,对着胎儿唧唧咕咕不知在说什么。足咕哝了一刻多钟,我迷迷糊糊就快睡着了,他又凑到我耳边问:“宝贝,你们家除了淑妹妹,还有其他姐妹吗?”

    “嗯,唔……”等我反应过来他问的什么,立刻睁开眼看着他道,“没有。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哦”了一声,答:“我随口问问。前些日子他们管我打听了几回。”

    我没兴趣追究“他们”是谁,却因此想起一件事,两个小堂妹,好像也到年纪了。第二天便问了李淑,她回答说:“我早就跟大哥说过这事,他就只答我他心里有数。家里的事,爹和三叔不管,都是大哥一个人说了算。我奈何不了他,要不涵姐姐你问问他。”

    我当天就写了一封信给李漠,问他对李湖和李澜明年选秀的事情有什么安排。如果爷爷还在,当然用不着我操心,但是堂兄对银子以外事情的关注程度,让人忍不住怀疑啊!

    倒是很快就收到他的回信,可惜内容不让我满意,他在信里只是一个劲地细数他在四川的井盐生意遇到了多大的麻烦,让他多劳心。我拿他的信给李淑看,她“哼”地冷笑一声,道:“我也知道这事,好像碰上地头蛇了。自己开的盐井,雇的工换了几批,没一个肯卖力的,买人家的盐,运送途中又老出事。大哥跟那儿的府县官员都叫多少回了,就差没拍桌子,可他们也没办法。”

    我把那几张信纸扔桌上,斜眼看着,道:“那他回这个信给我是什么意思?”

    李淑掩嘴笑道:“谁知道!说不定指望姐夫介绍四川总督给他认识。呵呵……不过我看这事不好弄,大哥还有得烦心。”

    “堂兄,是不是刻薄当地雇工了?”我不禁猜疑。

    “大哥这次有没有小气我不清楚,但他肯定也不会大方就是了。”李淑把信纸折来拧去,“嗯,对方有好几个让他头痛的人物,领头的叫洪什么……对了,叫洪计。”

    这名字听着耳熟……唔,想起来了,那个在宜宾见过两回,老想拖锦颜下水的愣头青,好像就叫这名字。

    “涵姐姐?你在想什么?”李淑轻拍了下我的手背问。

    “没什么。”我接过东云递上来的滇红,回道,“就发觉我的圈子真是小,碰来碰去都是熟人……”

    我给聂靖写了信,让两只肉鸽带去,很快证实了我的猜想。接着就简单了,做一次中间人便算完,由得他们两方去扯皮。不过堂兄和聂靖都喜欢写信跟我抱怨对方有多难搞,连用辞行文都差不多:你哪来(认识)的这种鬼亲戚(无赖)……诸如此类,置之不理就行了,反正也闹不翻,不过是因为双方都擅长把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就难免有所摩擦。

    他们还在讨价还价的时候,我给堂兄去了信,很直接地告诉他,我不想在明年的秀女名册里看到两个堂妹的名字。另外,他下次有什么话,麻烦直截了当说,拐弯抹角绕圈子,一来我理解不了,二来会让我心情烦躁。他这次回信倒是跟我一样直接明了,让我舒心不少。

    **************

    没了烦心事,又习惯了越来越大的肚子,我就在屋子里闷不住了。北京的秋天是最美的,看城外的满山红叶和蓝天如洗,最是让人心情愉悦,不光是我自己,感觉连孩子也比在家待着高兴。我吃得下睡得着,脸色红润健康,自觉行动敏捷,健步如飞。但是身边的人就有点大惊小怪,反应最夸张的是十四,不过如果不让我出去,我就只能坐着发呆,他们又说我双眼无神模样可怖,只好随我。

    这天下午从外面回来,李淑在房里等我,大惊失色地问:“涵姐姐,你去哪儿了?”

    “哦,就上街遛遛。”我自个解了斗篷,捧起紫砂壶灌下一肚子普洱。

    她脸色苍白地盯着我:“你、你、你,再不到两个月就要生产了,这会儿还到处乱跑……”

    舒嬷嬷刚好捧了红枣莲子汤进来,我便打断她问:“喝不喝红枣水?”

    她愣了下,答:“我还饱着,不吃了。”

    我又问:“找我有事么?”

    她想起来的目的,把数落的话吞下去,凑近来说:“我刚去过雍王府看潆妹妹……涵姐姐,你觉不觉得,她最近心里不大痛快?”

    小妹这些日子来看我的时候,我也发觉她似乎有些心事,但问她,她也不答,只拿出她自个做的一大堆婴儿穿的小鞋子小袜子给我,直问我好不好看。唉,这个年纪的少女,或者少妇的心事,我大概是猜不透的。磨着粘牙的枣皮,问道:“你试探出什么来了?”

    李淑支着下巴靠在桌子上,仰天叹气道:“她一点都不肯说呢,在人前就装得开心些。”然后又压低声音,靠近我说:“我猜,是为着王府前段日子迎了新妇……”

    我顿时胃口全失,用调羹搅弄着枣子,回道:“这个,我们也帮不了吧。”

    李淑握住我的手道:“涵姐姐,你也别太担心了。潆妹妹也是年岁小……过些日子自然会想通了的。”

    我笑了笑,想起一年多前与小妹的那次交谈,说道:“她自己知道的,所以也不来诉苦。总会,习惯的吧。”

    她也笑笑,接着便转移话题。

    李淑离开后,我忽然觉得困乏,只想躺倒睡个下午觉,可舒嬷嬷让人端了碗盘下去,自己低头站在我跟前,一步不让。我瞪她,她瞪我的鞋,好半天才道:“福晋,有些话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抬了抬手,扶着桌子坐稳了,道:“憋着累,说吧。”一般人开场白若是这句,接下去要说的一准不会好听,我早做准备,免得到时承受不住。

    舒嬷嬷肃了肃,正容道:“恕奴婢放肆,望福晋约束堂小姐。”

    没想到她竟然关心李淑,便问道:“淑妹妹,闯祸了?”

    她摇头道:“现下还无大事。奴婢只怕,堂小姐再这样下去会惹祸上身。”

    “噢?怎么讲?”我有些好奇了。

    她面无表情地答:“堂小姐年轻新寡,理应自重身份。”

    我大概明白她的意思了,拿过紫砂壶吮了一口,淡而无味,变成白开水了……想着下回让她们放牛奶得了。皱了皱眉道:“你是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淑妹妹三年孝期都满了,就算择良人另嫁,也不为过吧。”

    她却道:“堂小姐是官宦大户人家出身,就算改嫁,也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整日抛头露面,招蜂引蝶,岂不有伤清誉?别说是她自个儿,就是对福晋您也……”她自觉说过了头,便即住口。

    我看着她笑道:“嬷嬷也恕我直言,清誉这种东西,只对需要依靠它过日子的人才有价值。我想淑妹妹也没想在京里配个人做继室或妾室。”舒嬷嬷还想说什么,却被我打断:“你别嫌我铜臭,每月零花用度超过一百两的福晋太太,恐怕整个京城也数不出几位来。淑妹妹就是每日打牌输出这个数也不会心疼。而给人当小,更是不会有什么尊贵荣耀。说句老实话,论人材、情趣、教养、本事,我觉得没多少‘主子爷’能配得上淑妹妹,就算有,也大概不肯付出相当的代价。所以,我也不支持淑妹妹嫁到京里来。”

    舒嬷嬷拧眉低头,抿唇不语。

    我又笑道:“再退一步说,如果淑妹妹喜欢谁,定不会是因着权势钱财,岂不是比旁人更诚挚?”说着起身往床铺挪去,她没话说,今天的讨论该是到此为止了。舒嬷嬷赶紧过来扶我,我坐到床沿,对她笑道:“嬷嬷,今儿跟你聊天很是开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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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翻了个身,感觉到异样,微微撑开眼缝一看,只见床边有个黑乎乎的朦胧影子。没我召唤就进房来的不作第二人想。重新合上粘乎的眼皮,问道:“什么时辰了?”

    十四轻答:“刚敲过三鼓。”

    “怎么还不去睡?”我迷迷糊糊地道。

    他给我拉了拉被子,回道:“睡不着,想看看你。”

    突然,小腿传来熟悉的紧张感,我赶紧弓起身子,硕大的腹部妨碍了动作,便坐起来些,用双手箍住腿肚,接着抽搐的疼痛便开始了,强忍着,用手指按压肌肉。十四急问着:“怎么了?”便要探手帮我按摩。“别动!”我惊喊一声制止他,他吓得缩手。慢慢的,疼痛和紧绷感都消退下去,我忽出一口气,躺回去。看来钙质摄入还是不足够,也许要再多吃些奶制品豆制品,晒晒太阳也会好些吧。

    “我没想让你这么辛苦的。”他望着我说。

    我摇了摇头,轻推他道:“回去睡吧。”

    他为我掖好被角,道:“你睡吧,我一会儿就走。”

    可被他那么瞅着,我根本无法入梦。闭了会眼,又睁开来,无奈地对他道:“躺旁边来吧。”

    他一愣便立刻脱了外袍,掀起一角被子钻进来。我向内侧卧着,他便贴着我的背拥住我。他的身体挺暖的,我动了动,找到个舒服的位置便睡熟了。

    马车路过小钟的地方,正逢他送走教友。我便让小子把车在他身边停下,叫东云撩起帘子,坐车里跟他说话。他见到我大概颇觉意外,说:“没想到你会来。对了,还没谢你上回帮我带信。”

    “不客气。只是碰巧有条荷兰商船要离开广州,又碰巧堂兄告诉了我而已。”我笑道,“嗯,你的厨房中午准备了什么吃的?”

    “面包,烤鱼,一些水果。怎么了?”

    “你不是要谢我吗?有芝麻酱吧。”小钟自制的苹果泥也不错。

    “你不是说不客气吗?”

    进了熟悉的餐厅,手边就是熊熊燃烧的壁炉,便脱掉厚重的裘皮斗篷。小钟从我一下车便盯着我看,此时差点没把眼睛瞪出来。他的视线定在我的肚子上,问:“你……几个月了?”

    我手贴着腹部,回道:“大约还有十几天。”

    他立刻提高了声音叫道:“那你还跑出来干什么?快回家去,快!”

    “我想让全能的主的使者猜猜是男孩还是女孩。”我抚了抚肚皮,然后望着他笑道,“我饿了。”

    他沉着个脸端出食物,分给我一个土豆饼,两片烤面包。我自己涂上芝麻酱,边吃边道:“花生磨成酱比这更香。”

    小钟并不接受我的吃法,啃了几口干面包,起身弄了两杯牛奶,递给我一杯。我闻到久违的巧克力香气,惊喜交加。他抬了抬下巴道:“加了一点点可可,要是不习惯,我给你换杯蜂蜜的。”

    “不用,我喜欢这个味道。”捧着国产的青花瓷杯,对面坐着此刻正冷着一张脸从北海之滨远渡重洋而来的神父,喝着南美阿芝特克人的巧克力饮品,真是奇妙的体验。

    这时舒嬷嬷又蹭到我身边来,自从下车她就和东云一左一右搀着我,寸步不离,刚才看她挪出餐厅就觉得奇怪。她俯下身,在我耳边轻道:“福晋,爷在外面,来接您回府。”

    十四?唉——又贪喝了两口可可牛奶,起身向小钟道:“我回去了。”

    他脸上现出“早就该走了”的表情,好歹把我送到门口,在我上车前,忽然说:“女孩。”

    “啊?”我一时反应不过来。

    他摸了摸鼻子道:“不是主的意思。我猜的。”

    “猜中有礼。”我笑着朝他挥挥手,由东云和舒嬷嬷扶着上了车。

    掀起帘子,就看到十四笑眯眯的脸,怪不得嬷嬷她们都不进车篷来。他扶我坐稳,并拿他当靠垫,倒是软硬适中。马车平稳地走了一小会,十四便在我耳侧轻道:“别再跑出来了,我实在担心。”

    “算好的日子,还差好些天呢。”刚说完,腹部忽然针扎似的疼。不是胎动……不会是宫缩吧?

    十四见我变了脸色,急忙问:“怎么了?是不是要生……”说完这个“生”字他的脸便煞白。摇着我道:“这可怎么办?疼不疼,疼不疼?”

    我抓着他的手臂,绷紧大腿和臀部好不容易熬过这波疼痛。他却不让我缓气,直问着:“很疼吗?痛得厉害吗?”

    我拉掉他的领衣,就往他脖根处狠咬一口,然后问:“你说疼不疼?”

    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只是摇头。我无奈地道:“回去吧,应该还有好一阵子才会开始。”见他脖子上爆着青筋就要去吼赶车的小子,便又道:“不用太快,别颠着我。”

    马车用了两三刻钟平稳地回到了府,在他抱我回房的时候才来了第二波阵痛。他语无伦次地道:“痛就咬我,随便咬,别忍着……”

    我哪有功夫理他,疼痛之余也只在完善心理建设,思考着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艰苦生产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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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午夜兰花有关茶和莲子的回应见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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