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睁开眼看我,不见慌乱地穿衣叫人,却伸手将我捞回去,吻着我的眉际道:“再睡会儿……”
我往他脑袋上敲了一记,道:“迟到,又一顿板子等着了。”
他嘻嘻笑着侧转身,拍着后腿和臀部,说:“你轻着点,免得手疼。”
谁跟他玩笑!我怒瞪他,他笑着贴上来,轻吻我的鼻尖,道:“我今儿请了假。陪着你好不好?”
这家伙借病旷工。算了,随他吧,他家的生意,没他也垮不了。他手臂收拢来,将我压在怀里,轻道:“你在这里,真好啊!”然后一边吻着我的后颈一边抚着我的背,我挣扎着,他便加了几分力压着我后腰让我贴在他身上,喃喃唤着:“宝贝,宝贝……”
自昨晚便左一个“宝贝”又一个“宝贝”叫得好不顺口,我听得火大,一掌压住他的脸,推开他道:“我要起了,别玩了!”
他摸摸鼻子,咕哝道:“就让我亲一下也不肯……”
我围上肚兜套上中衣,捋头发的时候,却发现左手腕光溜溜的,栀子玉坠不见了。回身一看,见绑坠子的红绳就断在枕侧,玉石却不见踪影。我趴下身在枕被间摸索着,十四问道:“你找什么?”
这小子还敢问,八成是他给扯断的。我狠瞪了他一眼,说:“你下去。”说着开始翻被褥。他握住我的左手,问:“是你一直戴的那个坠子吗?”
我不答,抽回手只管自己一寸寸摸索着。可翻遍了大半个床,还是没找到。他抱住我道:“别急别急,一定能找着的。我帮你。”接着便从另一头寻起,枕头倒腾了几下,就给扔到床下。衣服和被子也是同样下场。当床上空荡荡之后,他欢叫一声,道:“在这!”便从床屏的夹缝里拨出了那粒小小的坠子,我拿回来,左右检查了一番,幸好没坏。
我在梳妆匣里拿了条丝带穿起来,仍旧绑回去。他从背后抱住我道:“我以后会小心。”我轻推开他,道:“行了。起吧。”
默然吃完早饭,他握着我的手说:“我们上街玩玩好不好?”
我还没说话,傅有荣就进来禀道:“爷,舅爷来了,要见福晋。”
一时忘了李浩今天要来找我,闷在房里着说话也没意思,便对十四道:“行,那就一块儿逛逛去吧。”
十四大概很少逛街,对一应地摊都极感兴趣。先是盯着人家冲八宝茶汤的动作啧啧称奇,接着又跟李浩两个蹲在摆“盘中戏”的场子边上不肯走。研究完了,兴冲冲地告诉我:“原来这胶泥小人下面没腿,做着一圈短猪鬃,所以敲了盘子能蹦达老高。”
李浩道:“姐早玩过了,家里还有一盘呢。”
我指了指路边的茶馆,对他们道:“我渴了,进去坐会儿。”
他们不反对,可走到门口时,十四见外面有卖风筝的,就说要去买个给我玩儿。我和李浩上了二楼,找了张靠里的干净桌子坐了,小二便上来招呼:“二位要什么茶?”
李浩看了看我,道:“要一壶铁观音,一碟瓜子,一碟花生,再去隔壁铺子买三两豆面糕行不?”
“行,当然行!爷甭客气。隔壁铺的‘驴打滚’是附近出了名儿的,到小店的客人大都要尝尝。”小二躬身笑着,看了李浩和我几眼,又笑道,“这位爷跟夫人真是般配!”
李浩闻言大窘,我笑着对那伙计道:“小二哥,他是我兄弟。”
小二顿时涨红了脸,连鞠了几躬道:“二位,对不住对不住!是小的看走了眼!”他这个那个的尴尬了好久,我安抚了他两句,这才下去给我们泡茶买点心。
十四买了个软翅带尾巴的燕子风筝上来,坐下之后还拿出一个马蔺草编的小蛇放到桌上,道:“你看,我还买了这个。好看不?”
这时那小二送茶上来,见到十四,便说:“夫人的兄弟,个个都英武非凡呢!”
十四立刻拉下张脸,皱着眉瞪着那小二。我差点笑趴在桌上,看那伙计被十四盯得冷汗直下,便道:“劳烦小儿哥帮我们看看那‘驴打滚’做、做好了没有。哈哈……”
那小二连忙应声逃也似的下去了。李浩也笑得不行,就见十四脸青一阵白一阵的。我对他道:“板着脸做什么?我们三个有同胞面相不好么?”
他缓了表情,微笑道:“嗯,好。”握住我的手,放到唇边轻吻了下,又道,“你高兴就好。”
离开茶楼的时候,十四给了那小二一个五两的银锭,道:“余下的赏你了。”
那小二呆看着他,大概想这种就是所谓莫名其妙的冤大头吧。
崇文门外有绢花绒花市,我对戴头上的不感兴趣,但对可以插瓶的假花和各种绒花玩具倒是有看挑买的兴致。好多摊上都卖绒兔儿爷,大多是通体雪白赤着身,表情憨厚可爱得很。我买了各色姿势的一大堆,可以给弘映弘明抢着玩,嗯,还有敏敏最近疏于运动,给它磨爪子也行。也有粉色的绒球,给东云由儿她们买了,坠在冬天的衣服上,又有趣又好看。
十四走在后面捧着东西,我刚又买了一束玉兰绢花,李浩付钱的时候,我忽觉手腕一凉,低头一看,发现玉坠系绳被人割断了,坠子已经不见。我抓住那只嫌疑的手,那人转过脏兮兮的脸来,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看向我的一双漆黑的眸子里居然满是愤恨。偷了我的东西居然还怨对?
我摸出一小块金子,道:“把坠子还我,这个就给你。”
他“呸”地朝我啐了口唾沫,幸好被我避过。却不料他手中的刀片一带,划破了我手腕的皮肤,一寸多长的红痕一下沁出血珠来。我一时大意放了手,他便往人群里挤去,我怎能由他逃走,也便也挤开人堆追上去。
那孩子身形小巧灵活,在人群里左右穿插,眼看离我越来越远。我心里发急,紧跟不放,不一会儿就出了市场区,拐进一条巷子,少了人群遮拦就追得近了。十四和李浩也赶了过来,急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了事?”
我往前一扑,揪住那孩子的衣领,回道:“他偷了我东西。”
那孩子尖叫了一声“放开”,居然就往我手背上咬。我把他,不,听声音也许是她,往旁边一推,她在墙上撞了一下,站稳后还想跑,李浩便截到她前面。
十四怒瞪着那孩子道:“怎么跟狗似的张嘴就咬人!”
她又朝十四吐口水,十四侧身避开,但可能从没受过这种待遇,更恼了,太阳穴青筋直跳,双手攥得“咯咯”响,看样子恨不得立马上去揍她一顿。那孩子眼里闪着恐惧,却还犟着挑衅道:“你才是狗!满狗!”
十四闻言眯起眼睛,怒气倒不显得那么盛了,只是冷冷地睨着她。那孩子瑟缩了一下,十四正要去拎她,却忽然从横巷里蹿出七八个人来,虽都是肮脏的乞丐装束,却一个个眼神炯炯,有组织地散开在我们周围。偷不成就抢,抢不成想要绑票还是要杀人呢?
十四挡到我前面,向李浩道:“照看你姐姐。”然后对着那帮人冷笑,“今儿可遇着陪爷松筋骨的了!”
一个看似领头的对身边的两个努努嘴,他们念着“大爷行行善,给点剩菜剩饭”之类的行乞术语就扑了过来。十四迎上去,一掌推开其中一个,笑道:“善要改恶讨了么?”另一个冲上去要揪十四的辫子,他回身飞起一脚踢中那人胸口,见其他几个朝李浩和我这边来,手下便不留情,夺过一人手中的竹棍便横扫竖打。我看他一根棒子舞得虎虎生风,揍得他们歪歪斜斜,也就不去担心他那头了。李浩抓住一个偷袭者的胳膊,拧到背后,那人疼得“哎唷”乱叫,他便使劲一送将那恶丐扔进十四的棒圈。不料刚好一记流棒挥过,那人被砸个正着,于是就此倒地不起。
那偷坠子的孩子乘混战摸着墙根想溜,我便推了推李浩道:“抓着她。”
李浩揪住她,她便乱爪乱挠,我看李浩受不了她发疯似的挣扎,就建议道:“解了她的裤带。”那孩子闻言去护腰部,却挡不了李浩的力气,他摸索到结带处,一条靛蓝的被布条“嗖”地抽了出来。她只能用手拎着裤头才能免于光屁股,自然也没办法施展她的张牙舞爪神功。
十四那边也也解决得差不多了,那乞丐小头目对其余人使了个眼色,便互相搀扶着迅速撤退,十四把扬了扬手里的竹棒,喊道:“喂,别忘了这吃饭的家伙!”
那头目边跑边回了一句:“爷留着使唤吧。”
十四哈哈笑道:“爷家没养着恶犬,用不着。”说着将那棒子标枪似的掷了出去。
李浩微红着脸走到我身边,嗫嚅道:“姐,她是女的……”
“嗯,我知道。”我拿下帕子按着手腕,也不觉得怎么疼。
“知、知道?那你还叫我解她腰带……”李浩开始结巴了。
我抬头看了看他道:“女的怎么了?你讨厌女人?”
李浩憋红了耳根分辩:“不是啊……”
“管她是男是女!”十四拽着孩子过来,用力往墙角地上一推,向我柔声问道,“她拿你什么了?”
“那个坠子……”
我还没说完,十四看到我带血痕的帕子,便一把抓住握的手,惊道:“你伤着了?伤哪儿了?让我看看。”他推高我的衣袖细看那并不深的伤口,轻问道:“疼不疼?”
李浩也凑上来急道:“姐,你没事吧?这么长一道,肯定很疼!”
十四揽住我道:“你忍忍,我们回府就叫大夫……不,现在就去医馆!”说着这两人就开始左右张望看似寻找药材铺的痕迹。
那孩子“哼”了一声道:“就这么一下,有什么要紧的?还要看什么郎中,疯子!”
哎,虽然用语难听,她这话还说得真对。可惜不入十四的耳,他怒火全朝那孩子喷去:“你给我闭嘴!竟敢伤她!小心我断你十指,在你身上划个几千几万刀!”说着抬起一脚就要往她身上踢去。
我拦住他道:“行了,小伤死不了人。你这一脚下去怕要去掉她半条命。”
他冷冷瞪着她道:“她该死!”
我握住他的手,拉他退后两步,免得他激动起来损伤人命,转而向那孩子问道:“我的坠子呢?”
“不在我身上。”她答。
“真不在?”
“我说不在就是不在,还有什么真的假的!”
“那好。”我深吸了一口气,对十四道,“只能绑她回去再说。”
回府后,我让人找来最强壮有力的嬷嬷,扒光了那孩子身上的衣服,一寸寸搜过,居然真的没有。
她嘲笑地道:“我说不在了,呵呵!这么有钱,还要那破坠子干什么!指不定被谁卖哪去了,就是杀了我也没用。甭费心找了。”
我一把拽她到桌边,把她的手腕压在桌面上,她“哇哇”大叫却被两个嬷嬷压住动弹不了。我取过一柄水果刀,刀刃压在她腕动脉上,轻道:“知道这是什么吗?是大血管。稍微用力点切下去,你的血就会飙这里所有人满头满脸。想看看吗?”说着迅速反转刀身,用刀背在她手腕上猛敲一记,她“哇”地一声叫,然后就开始失声痛哭。
“所以,如果不是真想要人命,就别拿刀子往别人身上招呼。”我收起水果刀,耐着性子等她哭完了,才问出原来她把坠子塞给了同伙。她所在的乞丐组织,是一个叫“蓝杆子”的团伙。
十四听了这个消息,轻吻了吻我的发鬓道:“交给我。一定给你找回来。”
过了十几天,十四把那坠子交到我手里,待我看过后,便拿了根看来很结实的红丝绳穿起来,轻道:“我给你戴上。”他把丝绳系好后,吻着我的手腕问道:“这坠子真好看,哪个铺子买的?”
我收回手答道:“爷爷送的。”
他拥着我笑道:“是么?怪不得你一直戴着。”
我没问他怎么找回这坠子,只让他把那孩子放走,这件事就算了结。
九月,皇帝终于回京。平平顺顺入冬,十月下旬的某日有些特别,皇帝的几个儿子行爵位册封仪式,十四是受封的人之一。
这天我早早去了八府,因为老八为三个弟弟庆祝设了酒宴,他们参加完典礼便直接去他家。十四让我去跟八福晋作伴,晚上等他们回来一起吃饭。
八福晋照顾儿女半天,有些乏了,便回房午休。我没有睡意,就溜去老八的书房找消遣。找了本《禹贡锥指》刚翻了两页,老八便回来了。他已经换下朝服,穿着件淡竹绿色黑狐出锋的皮袄,不像一般人如我裹得那么臃肿,所以看来颇为精神。
他笑着向我招呼道:“许久不见,气色不错!”
我回道:“托福。你也不错。”
他坐下,接过桂良递上的茶盏,道:“十四弟他们有些事耽搁了,还得过会儿。”
真闲适呢!我觉得这家伙也不是会把忧郁表现在脸上的,愁眉不展便不是他了。于是笑道:“你不用向我报备十四的行踪。”
他轻笑道:“也是。横竖不用担心他偷腥。”
我挑了挑眉,换了个话题,问:“十爷册了个什么爵位?”
他吹着茶回道:“多罗敦郡王。”啜了一口,又道:“三哥是和硕诚亲王,四哥是和硕雍亲王……”
雍亲王……我打断他急问:“雍容之雍?”
老八疑惑地望向我,却仍点了点头道:“是。”
赫,他真的能如愿呢!
“你笑什么?”老八奇道。
我问:“我笑了吗?”
“八哥。”老十熟悉的嗓音出现在门口。
我们都向他望去,他跨进门来,不料会见到我,一时呆住了。我向他笑道:“十爷,不,敦郡王殿下,几年未见,不认得了?”
他嘿嘿笑着抓了抓头道:“认得,怎么不认得。就是你做十四弟妹还是第一次见,不太习惯,嘿。”又盯着我看了会儿,说,“跟以前一样,不,又不大一样。”
我懒得计较他的语无伦次,笑着摇了摇头道:“我去院子里走走,你们慢聊。”
园子里满是白茫茫的积雪,天虽晴了,站在松树下,偶尔还是会有些雪片洒落。忽然觉得这天也不是太冷……他,最终会得到他想要的。仿佛,可以感受到他得到时的喜悦,真好呢……
“在看什么?”十四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身边,握着我的手笑道,“你今天看来很高兴。”
“为什么不高兴?”我笑着反问。
他拉我靠在他怀里,拥住我道:“你高兴我也高兴。”他还穿着紫貂皮端罩,毛绒绒的,很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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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跳楼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