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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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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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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便红了脸不敢再取笑我了。唔,长大了,脸也更嫩了。

    回家的路上,我掀起车帘穷极无聊地打量街景,却见到一个六七岁大满身污脏的小男孩站在巷口。初时也不在意,直到看见方老头从路边的一间铺子里出来(虽没有招牌匾额,但根据出入的人我推断是家赌档),走到孩子身边,戳着他的太阳穴训斥着。那孩子只是木然地站着,任由他拿过抱在怀里的酒壶和零食包。赌档的打手向方老头媚笑着献殷勤,他则挥了挥手,打了个哈欠,从纸包中抓出蚕豆似的吃食,一边嚼着一边沿街往另一个方向走了。而那孩子,就只一声不响地跟在他后头。

    我看着这两人越行越远,不禁想,玉竹,今年还没去看过你呢。

    当晚,我就叫人去打听出来,这方老头果然本性不改,吃喝嫖赌样样来,没钱就跟老九要,后来仗着老九的势,横行街坊的事也做得多了。两年前捡了个孩子,说是抱养个儿子,其实也不过是当作小厮兼出气筒。我便找人递了信给老九,叫他以后再也别管方老头的事,也不要再给他一个铜板,我自会“照顾”他。

    晚饭后,李浩来找我聊天。我没敢问他有没有通房丫头之类尴尬的事,后来说起容惠,我笑道:“摊上这丫头你不会亏的。”

    他转开脸轻道:“不要她也不会亏。”

    我察觉到他的抵触情绪,便问:“你不喜欢容格格吗?”

    他憋红了脸道:“不是不喜欢!而是……”

    我等他说下去,他却叹了口气道:“算了。”

    看着他无奈的脸,我终于意识到,他也许真不乐意这桩婚事。原来,他应该有其他选择的。说起来,是因为我吧……我的出现,不知不觉间影响了身边人的命运。如果不是因为我当初任性跑出去玩,就不会遇到十三和十四吧,如果不是我要上那个酒楼,李浩也不会认识十四他们,更不会认识容惠了……如果不认识我,玉竹的人生也许就不同……还有四、十三,乃至十四……大概正是我的出现,打乱了这些人原有的步伐……

    我望着李浩道:“对不起。”

    他惊异地望着我说:“姐,我不是怪你!”

    我低头笑道:“嗯,谢谢你。”我该感谢他们的包容的。

    李浩问:“姐,你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我回道:“不。也许一直是我的问题……”

    郭科原是十四的哈哈珠子,办事说话都还利落,来回话说,那方老头果不其然三天就把身边的钱赌光了。我看了他一眼,又拉弓瞄准,他便道:“九爷那儿连门也没给他开。”

    箭离弦而出,“笃”地命中靶心。郭科叫了一声“好”。我不理睬他的马屁,好什么呀,离我原来的水准也差得远呢,秋冬该去猎点兔子什么的练练。

    两天之后,方老头果然找上门来。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前前后后给了他六百两。郭科隐讳地说:“福晋比九爷还大方。”我没理他。李浩也觉得我“仗义疏财”得过分,我安抚道:“别太担心,我败家天分有限。”

    方老头再一次来要钱的时候,我没给。郭科说老头赖在前厅不肯走,我睨了他一眼,道:“他不走,难道要我去请?”

    郭科赶紧低下头,招呼了门外的小厮,轻声吩咐道:“轰出去。”

    方老头又来了三次,吃了三次闭门羹。最后一次,郭科说他惨叫什么,再没钱就要给人打死了。我说,打死再算。

    过了几天,方老头鼻青脸肿,一只胳膊吊着,另一手却还拽着收养的小男孩,乘我外出归家的时候扑到车前跪倒,让那孩子磕头如捣蒜。我让人拉了那孩子起来,对老头道:“世伯这是做什么?”

    方老头苦着的脸挤出一点笑,道:“求福晋怜悯!”说完伏倒在车前。

    “这成什么样子。”我皱眉道。然后示意郭科把他们带到偏厅说话。

    我让人给他上茶,他不敢喝也不坐,蹭着脚下道:“福晋可怜可怜我这把老骨头吧……”

    我啜了一口茶,“扣”地盖上盖子,将茶盏顺手搁到几上,道:“世伯知道当初玉竹存在我这多少银子吗?”

    他茫然摇头,我笑道:“三百两。前些日子,我统共给了你六百两。不仅是本,连利也有余了。”

    他一时没了声音,等我把茶喝完了,他那被揍至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鼻子上还贴了一块膏药的脸上,老泪纵横,抹了把涕泪,道:“姑娘,还看在我家闺女跟姑娘您往日的情分上,给我一条活路吧!”

    我被他的表演恶心到了,让人给他块手巾,把脸上的水擦了。蹙眉想了想,叹气道:“唉,世伯这话说得我心里也酸……谁不难呢,只是娘家夫家都不由不得我当家……也罢,明日起,世伯每月就来找他支十两银子。”我指了指郭科,又道:“我活着一天,也不忍让世伯饿着,只是多了,我也拿不出……”

    方老头脸色变了几变,最后喜笑道:“福晋真是念旧心善,菩萨定会保佑您长命百岁!”他推了身边的孩子一把,道:“这孩子也大了,一心想着读书认字儿。福晋也知道,就我那家底,哪供得了他上学堂……”

    我将那孩子招到近前,笑道:“一心向学是好事,我爹就喜欢这样小子。赶明儿让我弟弟给他找个私塾,先生的束修杂费,我家也掏得。”看着方老头垮下去的脸,问:“孩子长得快,衣帽鞋袜都费吧?”

    他连忙点头,我便道:“那让他过两天上我家来,正好裁换季衣裳呢,给他也做几身。”

    我又向那孩子问:“你叫什么?”

    他仰头,脆声答道:“方玉竹。”

    我拍了拍他的脸道:“我给你改个,把中间的玉字去了。”

    他点头道:“是,方竹谢福晋。”

    这孩子,挺机灵的。

    七月初,接到一个消息,八公主过世了。我和八福晋去公主府举哀的时候才知道,公主已经去了十天了。我站在灵堂,不禁走神,两个月前还有过一面之缘、聊过天、扶过她尚温暖的手的那个女子,已经躺在了那高大的棺椁内,永远不会再醒来。

    回到内室,奶娘将公主用尽最后力气产下的一对双生女儿抱出来让我们看。八福晋抹着泪望着两个婴儿,道:“可怜的孩儿……”

    我用手指碰了碰其中一个的脸,孩子闭着眼睛,却本能地寻找母亲的□□。奶娘说,这是大格格。

    我们待了一会儿,便要离开了。由下人领着,沿着来时的路出去。穿过一进进院子,这府里满眼都是白色……而当我向左手边丧幡随风扬起方向望去,却看见了近在三步之内另一条甬路上的十三,他也在这一瞬间发现了我。在“猎猎”风声中对视的刹那,我看到他的脸苍白而清瘦,眼里似有血丝,唇紧抿着,神情有如铜铸。他从热河赶回来送胞妹了。他只顿了顿,便木然地移开目光,往里走去。

    跟在他身后的老九见到我,略停了停,我随八福晋面无表情地向他微微颔首,便即离去。

    情绪一直无法安定,有时一坐下就会心浮气躁。我会在大太阳下骑马,把□□的皮肤晒至通红,炽热的风可以暂时驱赶烦闷。然后,我又发现射箭才是最好的方法,汗水滑下的瞬间,一箭穿心,这种时候便能做到头脑一片空白。

    七月很快就要过去了。

    我一般到傍晚才结束,让他们收起一干弓箭道具。回屋后喝下几杯凉茶还觉得渴,身上是粘腻的干了又出一层的汗,东云和由儿在一旁给我打扇,另一个大丫头柳穗则去张罗洗澡水。

    洗完了,换上干净睡袍,长发不易干,由儿和柳穗轮番给我扇风。半干的时候,我让她们也下去洗澡休息,单留下东云。趴在竹席上合着眼,由东云为我轻柔地按摩肩背,屋里搁了冰,偶尔吹过一丝夜风便觉十分凉爽。

    东云中间稍停了一会,便继续为我捏肩膀,前后足有近两刻钟,我倒是舒服得快睡着了,只是手一直不停的人不知什么滋味,半睁眼道:“可以了……”

    不料看见的竟是离家两个月的十四,他坐在床沿,将我半抱起靠在他身上,轻道:“瘦了,还晒黑了。这些奴才不知怎么伺候的!”

    我则问:“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要还有两个月吗?”假期,结束了吗?

    他抚着我的头发,回道:“换五哥他们去热河。”然后吻着我的发低声道,“我想你了……”他从耳际一路吻到我脖子上,我被他压在怀里,闻到他身上的汗味儿,皱眉道:“你洗澡了没有?”

    他停了动作,回道:“刚进门,擦了脸。”又压着脑袋往自己身上嗅了嗅,笑道:“骑了一天的马,合该有味道。”

    我起身,拿过丝带绑好头发,道:“去洗澡。”

    他一勾手又把我捞过去,咬着我的耳朵道:“叫我亲一下就去洗。”说着唇便压上来,我无从躲避,只能随他,然而他的手也越来越闲不住,这么下去,我看我也得再洗一次。于是一脚踢到他膝盖上,他“哎唷”叫了声,吃痛放松了手劲,呲牙笑道:“怪舒服的,再踢一次试试。”

    我做势抬脚,他却挪开腿去,哪能不痛,说说罢了。睨着他道:“臭烘烘的,还不快去洗。”

    他笑嘻嘻地站起来,一弯腰又在我额上亲了一记,道:“嗯,遵夫人命,马上就去洗得香喷喷的来伺候夫人安寝。”说完便转身出了屋去。

    他走之后,我便躺下,好累,力气白天都消耗光了,很快就入眠,梦中只有靶子,真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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