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科举发榜,郑参军奉诏进京,高中状元,皇上亲自将其提为太子少师,赐居前功勋侯府,留任京中,贵及一时,可谓是风光无限。
    恭邑一身红袍坐在马上,昂首俯瞰着四周,身后除了随行的官兵还有大批争相观望老百姓,放眼望去,人山人海,新科状元郑卿,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恭邑这一路走来,旗鼓开路,欢声震动,喜炮震天,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看尽长安花”,想来也不过如此。
    功勋候府乃皇上结义兄弟镇国元帅郑天凌的同胞兄弟前功勋候郑江城的居所,自打功勋候辞官云游后便一直空置。恭邑一路被众人簇拥着进了新府邸,安家宅,请拜帖,迎接四方贺客,所有的一切如行云流水一般一气呵成。
    好不容易等到宾客散尽,恭邑撇开忠弓独自一人沿着新府邸的水榭栏杆徘徊。想她一国公主,藏身军中数年,靠身家性命搏了一身功名,如今又靠处心积虑得了个小封,外人只道她如何风光传奇,却不知她骨肉至亲不能认,心上良人不能见!
    恍恍惚惚行至一偏僻水榭,她将官帽取下来置于掌中,就着月光临水而照,愣愣的看着水中的自己,情不自禁的取下簪子,一头如瀑的长发倾泻而下,她正看得痴迷之际,面前的水象忽然“噗通”一声四下漾开,倒像是哪个一个不小心撞破她秘密的人的恶作剧。
    她吓了一跳,立马戴好帽子,将一头青丝胡乱的塞进帽中,惨白着一张脸四处张望,均不见有人,再一回头,忽然撞上一个黑巾蒙面的男子,她下意识的后退一步,险些跌下水榭,那人眼疾手快一把揽住她,她下意识的推搡,急得就要大叫,下一秒,却在看清他手上的同心结时平静下来。
    她按耐住心中的狂喜,反手握住他系着橙色同心结的手:“燕祁,燕祁?”
    男子扯下脸上的黑巾,愣愣的看着她,久久无言,宛如看一个陌生人。
    恭邑有些忐忑有些委屈的看着他的脸:“你竟不能识得我了吗,秦家子弟?”
    许久不见的燕祁一点一点的剥开她的手,用幽怨的目光看着她,许久,仿佛终于将她看透了一般,慢慢的转过身去。
    恭邑疑惑不解的伸手去拉他的手,“燕祁,你怎么,你不想,不想见我吗?”
    燕祁忽然转身,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低头作势就要吻过来。恭邑吓了一跳,慌忙避开,推了好几下才将他推开!
    “你……”
    燕祁看着她,目光沉沉,似夜幕中的修罗。巨大的陌生感由心底袭来,恭邑下意识的双手护在胸前,后退了一步。
    燕祁见她这般,似乎整个人都瞬间颓萎了下去。慢慢的握紧拳头,转身欲走,恭邑忽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见他要走,追了几步,急道:“你别生气,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如何是好,你以前,以前从不会这样对我!
    她想要跟他解释,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不想他忽然一个闪身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恭邑含泪愣在当场,燕祁,这还是我的燕祁吗?昔日的种种一点一点的在脑海中浮现,曾经他们生死与共,曾经他们月下同饮,曾经他们两小无猜,曾经他们互定终身,他手上的同心结是她亲手所系,是她罗裙的一角,三年未见,他们怎么也不该如此啊?
    她有些心神恍惚的回到自己的房间,久久难眠。
    次日,进朝谢恩。她这才知道他留在京城原是做了皇上的贴身侍卫,因之前在军中位及将军,所以人人唤他一声秦将军,而那日原以为是皇上贴身侍卫的蒙光其实是与她同为东宫三少之一的太子少保,那日陪皇上微服出巡,他隐在暗处与蒙少保里应外合,保护皇上和太子的安全,见到她竟未有片刻现身!
    他以为他在人群中扶她那一把她就不会生气了吗?昨晚又那般……
    恭邑心中负气,散朝后也并未与之交谈。偏偏下朝后又与秦相一起被请去了东宫。
    龙宣太子在正殿接见了他们,与秦相说了一些朝中未尽之事便说起了与她“初见”时的情景。
    他说:“你那日那首曲,谱的可真是秒,我后来写与九公主,连她也连声说好,你那首词看似简单,却是用了香山居士的三首诗才合成的,一首‘问刘十九’,一首‘南浦别’,还有一首‘浪淘沙’,却也难为你竟衔接得恰到好处!”
    恭邑见龙宣依然这般与她亲近,心中的闷气去了些,笑道:“滥竽充数,算不得好词,太子快莫要再提!”
    说完方知言语过于亲昵随意,见龙宣太子也是微微一怔,随后也不以为意,只笑说:“你这性子和才学都是一等一的好,亏得父皇把你放在我东宫做事,我白捡了个大便宜!”
    恭邑笑笑不语,却听龙宣太子道:“你是郑元帅旗下的参军,一定识得表兄,”说着看了一眼秦相,“他是舅舅的独子,也曾在军中任职。”
    恭邑抬眼看了一眼秦相,硬着头皮道:“相爷的公子,人中之龙,郑某岂会不知?且都是军中患过难的兄弟,改日也会登门拜访。”
    龙宣太子似乎很乐意身边的人这样套近乎,再说了一些其他的闲话,便让他们告退了。
    恭邑与秦相一路行至宫门口,秦家的马车早早的候在了宫门外,而来接她的马车却还没有到,秦相借机邀请她过府一叙,她因先前有言在先,说与燕祁有生死之宜,这才不好推脱,只能同往,进府拜见。
    也亏得这位秦相是一位好相与的人物,闲扯了几句,便将她带到了会客厅,只当她是来找儿子的,并未多作陪。
    他前脚刚走,燕祁后脚便走了进来,恭邑憋着气,却又走不得,很是恼火,抬眼见了燕祁,慌忙中只将头一拧,不再言语。
    下一秒却被他一把抓住,恭邑挣了挣没挣开,不得已抬眼怒气冲冲的瞪着他,“秦兄自重,一屋子下人看着呢,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正待发作,却听那人冷声道:“请郑兄到我房中小叙!”
    恭邑憋着一口气被他拉到他房中,含怒转身正待要骂,却见他顺手将房门也掩了,她大惑不解,又怒气未消,急道:“做什么,昨日既那般,今日又有什么话可说?”
    燕祁静静的看着她:“是你登门找的我!”恭邑抬头,那人却不是记忆中温润的模样。
    怔了怔,只说:“我到相府做客也并没有点名道姓一定要你接待!”说着一并背转身去。
    燕祁伸手扳转她的身体,微微缓和了语气道:“可我来了不是吗?卿卿,一听说你来了,我就着急忙慌的过来了!”
    恭邑心中犹有气,却架不住他突如其然的温柔,顿了顿,她看着他,面露忧伤,“燕祁,你是不是怪我有负于对你的承诺?”
    面前的燕祁身形微怔,似乎被她猜中了心事,又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恭邑固执的看着他,过了许久,方听他语气略带无奈的道:“罢了!就当是吧!那你说,你曾允诺三年后请旨迎我做金宫驸马,三年之期已到,你又做了什么?卿卿,你把自己置于如今这个艰难的境地,试问,你我佳期,又待何年?”
    恭邑心里的不安稍微平复了一些,她将手移到他系着同心结的手腕上,指腹细细的摩搓着他的手腕,温言细语:“燕祁,是我错了。可是,我的委屈,你应当懂的,母仇未报,我生有何意?你再等一等我。”
    燕祁慢慢走近她,一点一点的将她圈入怀中,“我等你,卿卿。对不起,我不该那样对你,我只是气我自己,为何不能替你承担?”
    恭邑含泪诉说心中委屈,“燕祁,我昨晚不是因为你那样对我生气,在我心里,我早就,早就认定你了,你要如何,我都不生气,只是太突然了,吓到我了!”
    “燕祁,我想过无数种我们重逢的画面,却没想到是这种,我送你的同心结还在你手腕上我很开心,可你待我一向宽容,就算我没有如期履行承诺,你也不当不问缘由气我恼我,甚至于离开我,你这般与我计较,造成你我重逢之日今日之局面,若说不失望是假的。”
    燕祁闻言越发觉得愧疚,揽着她轻声安抚,“我知道,我其实很想你,我太想你了,才会……”顿了顿,他看着怀里娇羞的恭邑,道:“卿卿,你想到的重逢的画面是怎样的?”
    恭邑一怔,微微将头往他怀里深处埋了埋,红着脸不说话。
    燕祁心满意足的抱着她,柔声道:“卿卿,我们幼时定亲,又有三年之约,几经周折,一等再等,却到如今也不能结为连理,我是真的害怕,怕有一天我失去了身份,失去了能力,终其一生也不能和你在一起!”
    恭邑微微疑惑,听他继续道:“你说得对,我也知道我们的重逢不该是那个样子,你说我何曾不想偎香倚玉,共叙离情,只是,哎,是我糊涂!”
    恭邑不安的动了动身子,“说什么偎香倚玉,我说我们重逢不该是那个样子,可却也不是你说的这个样子,你从前,哪敢这般造次?”
    燕祁闻言,反倒笑了:“那时候你年纪小,怕吓到你,现在可以了,再说,你忘了什么也不该忘了,八岁那年我背着你翻越苍山,十岁那年我牵着你趟过红痢江,直至十六岁分别互定终身,我与你一起滚过多少沙丘石坡,我护着你,与你肌肤相亲……”
    恭邑自他怀中起身,红着脸捶打他的胸口,羞道:“你,说的什么胡话,没的学得像个登徒子一般,你再胡说,再胡说……”
    燕祁看着她捶着捶着头越发低了下去,忍不住低头凑近她,轻轻一啄,再啄,“卿卿,我其实很早很早就想……”说着猛地一低头吻了上去。
    恭邑推了推没推开,慢慢的在他的怀里沦陷。
    燕祁命人备了马车送她回去。恭邑心有余悸的上了马车,一面整理衣装,一面斜眼偷瞄燕祁。
    燕祁笑着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唤她:“卿卿……”
    恭邑:“嗯?”
    燕祁眼神飘忽:“你以后别唤我秦家子弟,也别唤燕祁,我有个别名叫墨裁,幼年时我娘曾唤过我墨儿,你也这般唤。”
    恭邑试着抬眼去看他,见他满眼期待,眉眼温柔,似乎记忆中那个温润的燕祁又回来了,止不住嘴角微微上扬,丹唇微启,软语呢喃:“墨儿,小墨儿,竟像个孩子一般!”
第3章 美名天下闻(1/2),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