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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慰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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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吃菜事魔(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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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之下,家家户户燃了油灯,烟气升腾,把门头经幡都给熏黑了。钟楼铜钟一响,诵经声四下响起。民众手持油灯,涌到街上。火光霎时汇成一片,延伸到不远处大庙。三人也不找饭馆了,街边买了几张面饼,拥着人流往大庙去。

    庙中筑起祭台,四根火柱熊熊燃烧。火光照耀下,殿堂庙宇熠熠生辉。祭台上码放了柴火,立着一口鎏金铜缸。

    众人手中擎着油灯,口中念念有词。一位披黑袍的少女,由执事簇拥,缓缓走到火柱中央。执事长老叽里呱啦念个不停,冷不丁大喝一声,惊得咕噜险些丢掉手上大饼。

    少女褪下黑袍,浑身赤裸。执事口念咒语,架起少女胴体丢入水缸。众信徒一阵怪叫,像是达到了某种高潮。

    少女窒息太久,探出脑袋呼吸,又被执事重重按下。长老见水中不再动弹,示意执事更进一步。执事把少女抬上柴堆。少女后背磕到硬物,“哇地”吐出一口水。

    执事长老一声呼和,执事口中念念有词。信徒吹灭油灯,挨个走上祭坛,把灯油倾在木柴上。正殿铜磬一响,咒语嘈杂传来。执事长老口念咒语,手中火把一点点伸向少女。

    千钧一发之际,江远健步窜出,扼住执事长老咽喉,将火把扔进水中。若非和咕噜为少女披上黑袍,牢牢护在中间。执事惊得瘫在地上,半天才呼喊出声。信徒虔诚膜拜无心他顾,忽然发现长老和圣女竟被歹人挟持。信徒不约而同让开一条通道,江远挟着长老往大门挪步,若非和咕噜护住少女,紧紧跟在后面。

    一对老夫妇从人群中跑来,跪在少女面前。少女此刻已恢复意识,急忙搀扶起两位老人,三人相拥而泣。少女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朝江远和若非拜了又拜,转而奔向庙门。若非脑中一片空白,江远也呆住了。

    “马牵来了,我们快走吧!”咕噜从对面马厩牵马回来。

    若非和江远恍然清醒,三人跳上马背,催马直奔官道。月光铺洒大地,三人行了一个时辰,耳边还是听见少女哀嚎。一路经过两家客栈,三人都不敢停留,像是身后粘着恶鬼,稍一懈怠便会附在身上。马匹体力渐渐不支,越行越慢。三人也不催赶,却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鸡叫天明,三人又到了一处驿站,这才拿了沈家公文,在客栈住下。一觉睡到天黑,三人用了茶饭,又一觉睡到天明。

    再行半日便是两界山,附近盗贼横行,官府囿于成法,也不好缉拿。三人也不贪行路程,下午到了边镇,便不再赶路,等着第二天通关。

    官营扎在半山腰上,营门通着集镇大街。镇上住的多为军户,虽世居于此,仍带着北方口音。集市与内地无异,不过多了些夷族物件。三人就要出境,对这些玩意儿也没兴趣。

    集上有处破败院落,临街小楼都塌了,处在闹市中颇为碍眼。三人在对过茶楼坐下,招呼老板上茶,又要了些酒食。

    “对面院子这样破落,主人也不打理,岂不白白可惜了。”若非说道。

    老板叹息道:“这宅子凶险,没人敢要。”

    江远笑道:“大好的临街铺面,还怕路人躲着走不成?”

    老板眉头紧皱:“这宅子出了忤逆,那畜生害了兄长和老父,连夜逃了。后来总甲带了阴阳眼相看,说是格局凶险,天杀地绝。”

    江远问道:“他为何杀了父兄?”

    老板义愤填膺道:“忤逆人伦,天诛地灭才是。那畜生却逃到宁邦,还成了什么大善人,你们说说还有没有天理?”

    两国关口卯时开张,关吏认得沈家印迹,三人未费周折便通了关。宁邦官道狭窄,更像是田间小道,三人时不时要下马让路。预计半天路程,走了一天还未到。黄昏时分,三人总算到了一处集镇,按着行程该在这里用午饭的,今晚却只好住下。

    宁邦集镇多为竹屋,货物摆在门前架子上,花样也十分丰富。路过家成衣铺,咕噜迫不及待选了件袍子套在身上,又缠上蓝布包头巾,立马变身宁邦商人。江远和若非不住赞叹,觉得咕噜换上这身衣服更有气度了。付钱时候,店老板却不收银子。咕噜和老板聊了几句,摸出一串铜板。老板接在手里,十分欣喜。

    若非喃喃道:“想不到这小小集镇,银子倒不如铜钱好使。”

    江远也反应过来:“铜钱是华夏铸的,这里怎么也在用?”

    街边有个大肚子男人招徕生意,三人见是汉人打扮,忙上前搭讪。大肚子男人自言是客栈老板,招呼三人进了店里。

    伙计端来一盆糊糊菜汤,又送来三盘长粒米饭。宁人习惯用手抓食,若非和江远不知缘由,抱怨找不见筷子。老板笑着解说一番,送来三副筷子。咕噜也会使筷子,但如今回了宁邦,自然用乡土方式。江远学着咕噜,把糊糊浇在米粒上,用手拌拌往嘴里送,但吃了几口尝不出滋味,依然使了筷子。若非觉得手抓吃饭不合礼仪,要使筷子才肯开动。

    三人用了晚饭,要了些素酒消食。店中无事,老板也坐了过来,聊几句家乡话。

    “这镇上怎么不收银子,倒收铜钱?”若非好奇问道。

    “我们华夏人爱用银子,宁邦人却偏爱金子。宁邦与剑南贸易频繁,华夏铜钱铸得重二分,他们自然也喜欢用。”老板笑着说道。

    若非惋惜道:“铜钱超重倒便宜了外邦,岂不是苦了华夏百姓。”

    老板摇摇头:“赵官家严禁铜钱外流,但总有人见利忘义,想着法子钻空子。”

    江远捧着酒杯催促道:“咱们喝咱们的酒,就别替赵官家操心了。”

    月色皎洁,多数店铺还未关门,虽比不上华夏万家灯火,也挺热闹。咕噜插不上话,觉得无趣,到街上转悠。眼前情景虽然陌生,还是让咕噜觉得十分温暖。

    咕噜身上揣着铜钱,从街这头走到那头,好不快活。有位女孩摔倒路旁,果子蔬菜洒落一地。咕噜忙上前搀扶,又帮忙收拾掉落果菜。女孩向咕噜道了谢,跛着脚往巷子里走。咕噜生出爱怜之心,执意要送女孩回去。

    转过巷口,女孩再次道谢。咕噜把篮子递还女孩,看着她走进院落,这才转身离开。咕噜隐约觉得身后有人影跟随,不由加快脚步,眼看要到大街了,冷不防挨了一闷棍。

    咕噜醒了,被捆在木桩上,面前燃着熊熊烈火。众人围着火焰张牙舞爪,脸上涂了鲜红颜料,火光下分外狰狞。咕噜回忆起村落沦陷时场景,手足抽搐起来,嗓子像被邪物魇住,想要奋力呼喊,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一只蓝眼睛山羊,手脚缚了绳索,倒在地上挣扎,凄厉哀嚎。一个瘦小男人,头戴金冠,手持尖刀,杀气腾腾向山羊走去。山羊嗅到死亡气息,挣扎变为抽搐,哀嚎成了呻吟。金冠男人一手扼住山羊头颈,尖刀直插入胸膛。鲜血喷涌而出,众人发出一阵尖啸。男人剜下山羊眼珠,扔到地上。咕噜与羊眼对视,看到了濒临死亡时,生灵的惊悚和痛楚。金冠男人一步步走近,咕噜感觉尖刀抵在了自己胸口…

    六匹快马奔来,人群一阵骚动。一位方脸汉子翻身下马,双手合十,向金冠男人施礼。金冠男人怒气冲冲,口中乱叫,说的是宁邦语言。方脸汉子气宇轩昂,据理力争。金冠男子终于平复下来,向众信徒呼喝一声,带着众人离去。

    江远解了咕噜身上绳索,把酒囊递给他压惊。

    若非跳下马,向方脸汉子抱拳施礼:“多谢张大善人仗义相助,我兄弟性命多亏您了。”

    张大善人拱手还礼:“此地不宜久留,咱们把火扑灭,快回我庄上。”

    张家庄院在集镇中央,围着高大坚固的木栅栏。庭院中挂满各色经幡,大堂立着佛祖铜像,案上摆了香烛素果,一应法器俱全。

    咕噜只是受了惊吓,身子并无大碍,跟着众人来到大堂。江远向咕噜说明经过,咕噜噗通跪在地上。

    张善人把咕噜扶到椅子上:“我向佛祖发愿,行一万件善事,行善便是我的修行,我帮你们,你们也帮了我。”

    若非面有难色:“我们初来宁邦,不知此地风俗,眼下还有许多路要走,接下来不知如何是好。”

    张善人平和说道:“宁邦崇信佛法,人心向善,不会有人为难你们。刚刚那伙人叫吃菜事魔,他们不吃肉不杀生,却最恨蓝眼睛山羊。吃菜事魔行事激进,把亲近汉人的宁人视为异类,倒不与汉人为难。王老板让你们来找我,也是想到了这层。我跟他们说这位兄弟是汉人,只不过穿了宁邦衣服,会讲几句宁语而已,他们便把人放了。”

    一身衣服惹出如此祸事,咕噜以后再也不想穿了。身在故土,却因乡音乡服险遭屠戮,若非看看咕噜,心头生出一丝悲凉。

    三人回了客栈,王老板见三人无恙,打了一壶酒要为咕噜接风。三人谢过王老板好意,径直回了客房。咕噜把身上袍子脱下,压在包裹最里层,又要取出汉服换上,这才想起夜已三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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