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远登了船,站在船尾吹风。一个赤膊小伙忙着整理渔网。
船把头吆喝开饭,船舱中走出一位妇人带着两个孩子。两个孩子喊船把头爹爹,管年青小伙儿叫叔叔。年青小伙招呼江远一起吃饭,江远推说吃过了。
餐桌是竹制的,摆了一盆鱼汤,盛了六碗米饭。围着小桌摆了六个马扎,一家人坐下,还有一个位置空着。
一位老者走出船舱,上下打量着江远:“小哥儿,这么巧,来一起吃点儿吧。”
江远认得老者,正是昨日衙门前遇见的老先生:“王老先生,实在太巧了,这些都是您的家眷?”
“对,对…”老先生笑声爽朗,眉宇间闪过一丝愁容。
年青小伙儿催促道:“爹,饭菜快凉了,刚问了这位先生说是吃过了。”
老先生慢悠悠坐下,转而对江远说道:“你身后有马扎,坐一坐吧。你这身衣服好生华丽,我差点儿没认出你来。”
江远笑道:“昨日的衣服弄脏了,只好换了这一身。”
船把头也来搭话:“小兄弟,你这身行头可是戏里说的绫罗绸缎?”
江远笑道:“你觉得像什么就是什么吧。”
年青小伙儿道:“我之前给饭馆送鱼,听喝酒客人说的,庶民不让穿绫罗绸缎,大哥你该不会是什么大官吧?”
“官家就是让穿,咱们能穿得起么?”老头想起昨日衙门前的情形,差点把饭喷出来。
“爷爷,你在笑什么呀?”
妇人压低声音假意训斥:“快吃饭!”又往孩子碗里各夹了一块鱼肉。
一家人吃罢饭,妇人收拾了碗筷。兄弟俩一个掌舵一个摇橹,船一下子快起来了。老者泡了壶普洱茶,给江远沏了一杯。
江远端起茶杯,吃了口茶:“昨日人多嘴杂我也没听明白,您老人家为的什么事,守在官府门前?”
王老头叹了口气:“你看到了,掌舵的是我大儿子,摇橹的是老三,老二现在还关在衙门里。”
江远心中感叹,怎么家家都有事犯在官府手里。
王老头接着说道:“这孩子主意大,不愿意在家中做活,领着一个表兄弟跟了大船。他表兄弟那条船触礁没了,船主竟说压根没这条船。苦主们告到县里,官府说查无实据。老二性子倔,带着苦主们往上告,竟被当成闹事刁民抓了。我们几个老不死的也没法子,只好每天守在衙门口。官家见我们年纪大,也不理我们。”
江远想到了咕噜和若非,这两人稀里糊涂被关,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前面有块滩涂,从这里上去到衙门最近。”
江远也想不出法子,索性还到衙门前候着,便跟着老先生去了。
同行的有个络腮胡子老汉,裤腿上满是污泥,却爱跟人凑近乎。
王老头打趣道:“老肖,今儿这身行头跟个叫花子似的,当心待会把你当丐帮抓起来。”
老肖看看身上泥渍,笑道:“不留神踩到淤泥里了,要饭的也比这干净。”
转过一个路口便是临江府署,府门前停了辆二驾马车,一位锦衣公子从马车上下来。守门官差赶忙点头作揖,那公子理也未理径直步入府门。江远看那人身影像是沈源,赶忙奔过去,但那人已消失在门洞里。
“刚进去的可是沈源?”江远不禁问道。
守门官差见此人衣着华贵,能直呼沈公子名讳,显然也是个人物,赶忙点头作揖请他进去。
沈源觉得身后有人赶来,见是江远,甚是欢喜。
“都怪我太贪睡了,赵苏去哪儿了?”江远自责道。
沈源劝慰道:“赵公子家中修书要他尽快赶回京城,这才不辞而别。”
江远拱手道:“那二位朋友便拜托沈兄了。”
沈源笑道:“你们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我们这就去见知府大人。”
迎面走来一位灰布长衫的中年男人,对沈源客客气气施了一礼,说道:“郭大人在后堂备好了清茶,正等您过去。”
沈源回了一礼:“久等了,王书办,咱们这就过去。”
后院栽种了不少山茶和月季,山茶已挂了果,月季依旧花开似锦。众人穿过花园,步入后堂。
“沈公子,不知这位公子尊姓大名?”
郭知府起身招呼二人落座,王书办赶忙吩咐侍立小厮看茶。
“这位是江公子,在下挚交,刚从京城回来。”沈源说道。
“果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郭知府夸赞道。
江远连道惭愧。
郭知府接着说道:“既然江公子不是外人,我便直说了。王书办把事情告诉我了,刑房已经派人传唤花逢春去了。至于那位汉名胡路的宁商,依着常例要宁邦商会来领人,刚刚也差人去请了。”
江远高兴极了,但见沈源不露声色,自己也默不做声。
“我天朝政修人和,全赖郭大人这样的父母官实心用事,沈某代临江百姓谢过了。”沈源一本正经说道。
“食君之禄,不过是份内之事,沈公子谬赞了。二位在这里用茶,省里还有公务找我,不能相陪了。”
郭知府走到门口,顿住了脚步:“东川王寿辰快到了,府上准备了什么寿礼?”
沈源笑道:“还有三四个月呢,家父准备了什么我还真不知道。”
郭知府笑笑,径直出了后堂。
沈源见郭知府走远,忙招呼王书办落座。书办推辞不过,挨着沈源坐了下来。
王书办饮了口茶,说道:“刑房差役去了有半个时辰了,现下也快回了,沈公子稍等片刻。”
“不急,我也好久没来拜访了,多坐一会儿,咱们聊聊天。”沈源说道。
王书办笑道:“这可是小人的荣幸了。”
“听说点苍黄极殁了,外面一个比一个说的邪乎。点苍山也是临江府辖地,你说说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沈源故作神秘道。
王书办道:“沈公子见笑了,点苍山虽属临江境内,可临沧府哪管得了点苍派呀,点苍掌门冠带比我们知府还要大些。”
沈源笑道:“你不愿意说也就罢了。”
江远插话道:“衙门前那群人是干嘛的?”
王书办略一沉吟,说道:“不过是些上访刁民,劝也不走,哄也不走,就这么赖着。”
“这些人舍家弃业,净来官家门前找麻烦,有一个算一个,全抓起来才好。”
江远心中颇为不忿,自己昨日也是门外刁民,若不是沈源,现在也还是刁民。
王书办道:“那倒不必,只要不是丐帮余孽,冷静冷静也就回去了。”
江远本是心中有气,正话反说,对方正着接了,自己也不好发作。
沈源疑惑道:“现在还有丐帮?”
王书办道:“这股邪火烧也烧不尽,火星一起便又有燎原之势,不可不防呀。”
江远忍不住插话:“城里有几处地方乞丐很多,莫非就是丐帮?”
沈源被江远逗乐了:“你说的不会是什邡街、南栈码头这些地方吧?”
江远惊讶道:“你也知道呀。”
王书办笑道:“乞丐和丐帮不同,乞丐是要饭,丐帮可是抢饭。”
三人正说的热闹,有衙役来报花逢春带到。三人绕过回字连廊,不一会儿便到了前院刑房。王书办在屏风后设了两把凳子,招呼沈源和江远落座,自己坐到大堂正中主座上。
“带花逢春!”王书办拍了响惊堂木.
两个衙役转身出去,带了花逢春进来。
花逢春双手戴了木梏,惊惶问道:“王大人,不知传我来所为何事?”
王书办厉声道:“花公子也是有功名的,还不快把木梏解了。”
衙役赶紧解了木梏,侍立一旁。
“还不快给花公子设座。”王书办大声呵斥道。
“晚生谢过王大人,座位就不必了,我站着便可。”
花逢春嘴上这么说,衙役搬来凳子,倒也不推辞,径直坐下了。
王书办道:“我这里碰到件棘手案子,想请你帮忙理理。”
花逢春道:“王大人客气,晚辈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王书办道:“七月初七晚上,你在哪里?”
花逢春道:“不瞒王大人,下个月便是秋闱了,晚辈的文章依然是一塌糊涂,家父责备得紧,每晚上便只有挑灯夜读了。”
王书办道:“你可确定?”
花逢春一脸疑惑:“我书房里伴读小厮可以作证。”
王书办道:“前天晚上有人在春江楼见过你,你怎么说?”
花逢春道:“春江楼是我家酒楼,我之前倒是常去,但前天晚上确实没去过。”
王书办又问:“昨天晚上你在哪里?”
花逢春道:“晚生刚已说了,昨晚也是在书房准备功课。”
王书办道:“有位公子昨晚上在教坊街见过你。”
花逢春诚惶诚恐:“真是折煞晚生了,晚生可万万不敢去那种地方,每次去夫子庙,也都是绕着走的。”
王书办咳嗽两声,沈源知是信号,也不再阻拦早已按捺不住的江远。
江远闪出屏风,一跃到花逢春面前,咬牙切齿质问:“花逢春,你可还记得我?”
花逢春一脸茫然:“这位兄台,你我初次见面,我可不认识你。”
江远见不得泼皮无赖,拳头发力便要打过去。
沈源一把拉住江远:“花公子若是记性不好,咱们再找人帮他想想便是。”
江远怒气已极,此刻也冷静下来,跟着沈源出了刑房。
“既然花公子一时想不起来,那就在这里多想想。”王书办阴阳怪气撂下一句。
第五章 破家知府(1/2),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