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已过了正午,客房里仍散发着一股酒气。全子把门窗全打开了,日中却无风,只一阵暑热涌入屋中。江远身上汗津津的,此刻也无心入睡,整理了衣裳,自己倒杯茶水喝。
江远见全子在收拾宋希床铺,问道:“他人呢?”
全子道:“宋公子早上便走了,我家老爷送去码头了。他见你俩酒意未消,留下张字条。”说着指了指桌上烛台。
咕噜有几分倦意瘫在床上,一下跳了起来:“宋哥怎么这就走了?”
江远抽出烛台下字条,是一行瘦金小字“我在长安等你”。
咕噜忙问:“宋哥写了什么?”
江远道:“他写了,我在长安等你。”
咕噜道:“为什么他不等我们一起去长安,反倒一个人先走了。”
江远道:“他有他的路要走,你我也有你我的路要走,不必刻意相求。”
咕噜似懂非懂,忽而心生惆怅:“远哥,你也要走?”
咕噜这么一问,江远也怔住了,转而问道:“咕噜,你有什么打算?”
咕噜想了想:“我不知道。”
凡间事,思绪一起,烦恼便生。江远一向随遇而安,今日被咕噜激起,思来想去却只是平添惆怅。
“我们也去长安。”江远手攥字条,坚定说道。
午后日头正毒,江远和咕噜吃了些茶泡饭,重又折回客房。干活是越干越有力气,睡觉是越睡越困。待到两人重新醒来,日头已经西斜,全子正在给院子里金鱼换水。
江远问全子:“你家老爷还没回来?”
全子道:“已经回来了,匆匆又走了,说是好友仙逝,去点苍山吊唁。”
江远道:“既然如此,你同我俩一起上集市转转吧,一个人在家也无趣。”
全子笑道:“你们是客,我是仆,有趣无趣都是这样。”
江远道:“你又何必自轻呢?”
全子道:“我若有江哥这身功夫,又不必在意家中父母,我便也随心所欲。”
江远听得心烦意乱,不再理会全子,转而对咕噜说道:“天色正好,我带你见识下临江城的繁华。”
江远并不气恼全子,只是全子的话着实刺激到了自己。咕噜也觉出江远不快,但自己对于人情世故无法理解,懂不了江远为何心烦意乱。
两人一路无话,行得很快,越往西走便越热闹起来。
江远道:“前面就是什邡街了,临江城最热闹的所在。”
咕噜已被城中的繁华吸引,此刻拉在了后面。
江远笑着摇摇头:“人世繁华竟有如此魅力,咕噜也这么快沦陷了。”
咕噜听见江远招呼他,急忙穿过人群赶了上去。
江远道:“前面便是什邡街,我带你去见个朋友。”
咕噜连连说好,但眼睛还是被各色杂耍偏食吸引。
江远在一座高大酒楼前停住了,望着硕大的酒幌子,自言自语道:“都说春江楼夜酒好喝,今晚倒要来看看。”
春江楼侧面是条窄巷子,巷口有家卖扁食的小摊。
江远看到卖扁食的阿婆,远远问好:“阿婆,今天生意怎么样?给我俩来点儿吃食。”
阿婆年岁虽长,身子骨却很硬朗,微笑着招呼二人坐下:“阿远,你是来找大宽么?”
江远道:“刚好来城里有事,顺道过来看看。”
婆婆笑道:“你早些来便好了,大宽前些天回村子娶亲了,临走前还叮嘱我一定要转告你,但今儿个七月七了,三天前大宽便成婚了。”
阿婆煮好两碗馄饨,端了过来,江远和咕噜双手接了。
咕噜问道:“咱们要不要去看看大宽?”
江远指了指春江楼:“这是临江城响当当的酒楼,伊兰香很有名,晚上我带你喝一杯。”
日头落山了,街上行人多了起来。咕噜像个孩子,对每样事物都很好奇,江远不厌其烦讲来讲去。两人见前面围了一堆人,也凑过去看看。
一声锣响,一个雄浑男声开始解说,讲的是《探花传奇》。探花郎文武双全,行侠仗义,留下不少故事。故事传得久了,神乎其神,人们便只当故事听了。探花郎原本是使剑的,本朝禁止私人携带兵刃,探花郎的剑变成了刻木头的小刀。
咕噜听了一阵,对江远说道:“远哥,我怎么觉得那个男人在说你。”
江远摸了摸腰间木剑,笑道:“我可考不了探花,也没有那样的身世背景供人编排。”
咕噜道:“我不懂什么是探花,性情和侠义倒是能听明白。”
江远道:“侠骨柔情的好汉不计其数,若不是李家一门三探花,又有谁会记得小李飞刀。”
七月初七是乞巧节,夜色愈浓行人愈多。年青男女好容易找个由头,怎肯错过城中繁华。店铺伙计倚在门口,起劲吆喝,一力撺掇男人为女人置办首饰礼品。
远处一阵嘈杂,人流挤作一团。江远似乎听到了赵苏声音,以为是错觉,又夹杂在人流中往前踱步。
江远和咕噜喝了不少酒,却不是在春江楼喝的。春江楼的酒水没那么纯粹了,入门影壁的《春江花月夜》换成了坦胸露乳的《仕女图》,酒客也不是先前那帮酒客了。咕噜起来找水喝,江远把茶壶递过去。咕噜就着壶嘴灌了几大口茶,又重新躺下了。
天明时分,街上早市便热闹起来。江远睡觉很轻,捧出一本拳谱,照着比划起来。
咕噜似乎要把欠下的觉全补回来,一直睡到巳时方醒,见江远模样,忍不住笑道:“远哥,你在干嘛?”
江远收了气,说道:“一本强身健体的书,我在山上捡到的,与野兽拼命时能用上。”
“远哥,你好厉害,居然可以看得懂,书上图画我还能看明白些,那些符号可实在解不出。”
咕噜看了看翻开的书本,图画占了大半,还有些认不得的符号。
江远忍不住笑道:“那些符号叫汉字,普天下也只有一成的人能认得。”
咕噜认真问道:“那我可以学么?”
江远道:“当然可以,不过要学会认字也不容易。”
咕噜又问道:“比采矿伐木还要难么?”
江远一时语塞,顿了顿说道:“这个我倒不知道,但比猎兔子追狐狸简单多了。”
江远说完又觉得好笑,但看着咕噜认真的模样,只好强忍了回去。
门口响起一阵敲门声,江远打开房门,店伙计站在门口,面容诡秘。伙计悻悻退了几步,两边闪出三个皂衣官差,其中一个满面虬髯,像是头目。大胡子官差跟江远对视一眼,又看向咕噜。咕噜晒得黝黑,身型样貌着实不似汉人。
“你可是番邦客商?”
大胡子走进房间,上下打量着咕噜。
江远接过话头:“他是宁邦贩丝绸的,汉语知道的不多。”
咕噜把文牒交给江远,江远打开文牒,说道:“这个是朝廷颁发的行商文牒。”
大胡子冲江远摆摆手:“上面有公文,外邦人都要请去问话。”
江远刚要开口,旁边一个官差厉声道:“你少啰嗦,要不然把你一起拿去。”
“你们要把他带到哪里?”江远没跟官府打过交道,也不知该怎么问。
大胡子停住脚步,恶狠狠瞪着江远,伸手去夺他腰间佩剑。
江远按住剑鞘,手指一拨,剑柄朝大胡子弹射过去。大胡子伸手接剑,好容易才抓稳,这才看清剑柄之下是截木头剑身。
“算你走运!”
大胡子扔下木剑,扬长而去。
咕噜心中忐忑不已,官差服色让他想起铜矿监工,那些人也是这般衣着,只不过胸前没有补子。咕噜分不出区别,庆幸江远没一起落难,又想象着江远遇到此番景象,会如何反应。一想到江远的泰然豁达,咕噜也豪迈潇洒起来。
官家门楼很是气派,门楣上挂着“临江府署”横匾,门口立了面大鼓,门前蹲坐了好些人。江远躲在巷子里,见官差带着咕噜进了衙门,不紧不慢走了过去。
“那个穿青衣的,挡在官家门口做什么!”门口守卫大声呵斥。
“你就是有天大冤屈,也不能挡了官爷的差。”
一位老者拉着江远走开了,话虽是对江远说的,却故意拉高了嗓门。
看门守卫以为江远跟这群人是一伙儿的,也懒得再同他计较。
第三章 无妄囚徒(1/2),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