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远道:“这深山老林的,你家老爷不会遇到危险吧?”
刘管家笑道:“山里出入的多为猎户,野兽破了胆都是躲着人走的。”
二人正说着,一人从林子里走出来,正是十全老人。
“我在林子里散步,不知不觉走到一处瀑布,没想到我师弟也在。”十全老人说着,从衣袖里抽出一个信封。
江远从信封中抖出一张文书,写了姓名年甲相貌,盖了官印。有了这张纸,你便是有身份的外来客商,不仅可以周游华夏九州,还能在两京买房置业。
马车一路东来,自西而东进了临江城。暑气褪去,人们正好出来逛游,经营耍子的小贩也来招徕生意。咕噜哪儿见过这么多玩意把戏,脑袋伸出窗子,看得不亦乐乎。
十全老人对江远说道:“这小哥还没见过我华夏繁华,要不你陪他好好逛一逛,我们也找处茶馆歇歇脚。”
江远笑道:“不忙,以后有的是时间,今日还有位朋友在,也不好撇下他。”
十全老人笑道:“你小子倒挺仗义,什么时候都能先想到朋友。”
江远连忙摆手:“我是不想逛街,信口胡诌的。”
又行了一盏茶功夫,行人渐渐稀少。马车在巷子里七拐八拐,好容易到了十全老人的宅子。刘管家招呼自家老爷和二位客人下车,又轻轻扣了几下门环,也不等里面答应,驾着马车拐进另一条巷子。
宅子里还是没有动静,江远重重扣了几下门环,全子答应着疾步赶来。院门开时,全子竟满脸泪痕。
江远关切问道:“全子,遇到什么麻烦了?”
全子泪花又流下来,“噗通”跪在地上,江远急忙扶起全子。
十全老人道:“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这么没有张致?”
“老爷,您时常把玩的那块祖母绿…”全子哽咽得快要说不出话来。
“绿石头怎么了?”
十全老人眉头一皱,俄而又舒展开来。
江远看在眼里,心想这石头当是他心爱之物,难怪全子如此惶恐,宝石坚硬也不容易破碎,莫非是被盗走了?
全子吞吞吐吐:“上午打扫书房时还在,刚刚我去书房归置晾好的书,扫了一眼博物架,石头竟不见了。我以为手误放错了地方,仔细翻找了一遍,还是没找到,而且…”
“而且宋希也不见了。”江远淡淡插了一句。
全子连忙道:“后来就没再见到宋希的影子。”
十全老人瞥了一眼江远,似乎在说看你带的什么狐朋狗友。
江远淡然说道:“全子,你不必担心,宋希会回来的。”说着指了指西厢房。
西厢房门大开,地上摆了几件不知名的器物,画匣子靠在椅子上,桌上散落着些粉末。
十全老人用火折点了蜡烛,细细查看。
“真是作孽,多好一块祖母绿,我本打算刻方印章,却被这小子磨成了粉末。全子,你也不必惶恐,江公子一定会给你个说法。”
江远想起宋希曾重金买石,觉得这小子不像是单纯顽劣,但现在宋希不在,自己心里也没谱。
“全子,你怎么能让宋公子一个人出去,这里巷子交错不好认路,要不是我恰巧碰上,他还不定转到什么时候。”刘管家带着宋希走到院子里。
江远见宋希回来,说道:“宋希,你到哪儿去了,有人可是很惦记你呀。”
宋希笑道:“画了一天的画,总不见你们回来,便想着出门走走,没成想居然迷路了,绕来绕去还是没绕回来,有劳大家挂念了。”
“书架上的祖母绿是不是你拿去了?”全子说话已没了先前的客气。
宋希说道:“书房里山水画虽多,大都千篇一律,落了俗套。我见架子上有块绿石料,想起昨日舟行临江的情景,忍不住要画上一幅。”
十全老人疑惑石料怎么又扯上绘画了,几幅精品虽锁在柜子里,墙上挂的也都是一流画师的手笔,一个毛头小子如此品评,口气也忒大了些。
十全老人说话还算客气:“不知宋公子大作在哪里,让在下见识一下。”
宋希天真无邪,未听出话中挖苦之意,说道:“今天这幅画还有些缺憾,有两样颜色实在想不出办法,只得充数。”
十全老人觉得这小子倒也不全是狂妄自大之徒。
江远嗅出些端倪:“你快拿出来,让我们看看吧。”
宋希说道:“我没来得及收,还在书桌上放着。”
全子一怔,自己光顾着找寻丢失的宝石,竟没发觉书桌上多了一幅画。
众人到了书房,刘管家掌了灯。灯光洒到书桌上,画纸熠熠生辉,流光溢彩。
“宝石着色光芒璀璨,大好江山万代不朽,我怎么就没想到。”十全老人心中一叹,垂手顿足。
江远没想到剧情反转如此戏剧,忍着笑意,不紧不慢说道:“宋希,这位老先生便是这座宅子的主人。”
宋希赶忙施礼,连道叨扰。
江远接着说道“齐老,那幅水墨山水,也是这小子手笔。”
十全老人赶忙吩咐全子准备晚饭,又让刘管家去春风得意楼带一副席面来。
江远揶揄道:“我来了这么多趟了,头一次见这么大排场。”
十全老人笑道:“今日多有误会,全当是老朽赔罪了。”
宋希听得一头雾水,一场风波因他而起,因他而消,而他自己却一无所知。
春风楼席面丰盛,江远兴致却不大。世人以山珍为上品,江远常年浸在深山里,吃到的野味比外面还要新鲜些。虽是如此,江远还是热情张罗别人喝酒吃肉。十全老人得了两件宝贝,心中欢喜,不待旁人劝酒已有三分微醺。宋希知道自己量浅,只跟刘管家喝点普洱。咕噜虽不胜酒力,但盛情不却,来者不拒。全子站在一旁帮忙斟酒,却躲不过江远一杯又一杯的劝酒。
酒到酣处,十全老人举起酒杯,郑重说道:“有幸结识诸位,老朽不胜欣喜,大家看书架上哪样东西喜欢,随便拿去留个纪念。”
江远笑道:“您老人家可不亏大发了。”
十全老人笑道:“高山流水,有宋希兄弟一幅青山绿水,我心足慰。”
江远心道宋希又要被这老头套路了。
宋希拱手说道:“多谢老先生抬爱,画作实在还有诸多不足之处,但既然先生喜爱,就赠予先生吧。绿颜料还没用完,先生可否让在下带走?”
十全老人道:“些许石料何足挂齿,但听公子意思,是准备离此而去?”
宋希道:“此次外出采风已半年有余,画院岁末还有考试,在下得早些回去准备。”
江远想起早上情形,打趣道:“宋希,齐老说你那幅水墨山水像终南山道士画的,你是不是道观里学画的小道士?”
宋希笑道:“我师父不光是道士,起码得是道君。”
众人觉得有趣,又是一阵大笑。
咕噜随众人欢笑,众人笑罢,旋即也沉默。
江远低声问咕噜:“你还好吧?”
咕噜说道:“族里长辈说长生天上有无尽的美味佳肴,受尽世间苦难就能升到长生天。我要告诉他们,不用到长生天,临江城里就有,一天的路程就到了。”
江远心中别是一番滋味,也不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