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尽头便是码头,有几个官差正盘查过往路人。江远摇了摇背上的咕噜,咕噜仍是一团烂醉。官差见来人扛着一个醉汉酒气熏天,也懒得盘查。江远背着咕噜过了栈桥,登上一艘开往临江城的帆船。
帆船不大,桅杆上白帆收起,一面旗帜迎风飘扬,赫然印着“点苍”二字。船把头是位黝黑的中年汉子,脸上写满风霜,此刻正安排伙计装卸货物。江远在甲板上找块空地儿放下咕噜,又问船家要了一壶热茶。
帆船吃水越来越深,却鲜有登船旅客。搬运完货物,船工便要撤回连通栈桥的木板。
“船家,等一等…”
两位少年一前一后,正往船上飞奔,上船后不住道谢,其中一位还摸出块碎银子塞给船工。
江面开阔,风和日丽,往来船只互相摇旗致意。江远四处看时,才发现甲板上除了自己和咕噜,也就刚上船的两位少年。那两人一个穿紫衣,一个着蓝衫。紫衣少年面带珠光,望之有威严。蓝衫少年容貌俊美,看上去很随和,说起话来声音也好听。
“点苍果然根基雄厚,穷乡僻壤也有他家商船,双七会费这么多心思也不冤枉。”蓝衣少年看着桅杆上点苍旗帜,喜不自胜。
咕噜的酒醒了,吵着要水喝。江远把茶壶留给咕噜,咕噜喝了几口茶仍旧倒头睡了。镇子到临江城顺风顺水也要一个时辰,江远走到船头吹吹江风,又掰下块肉干,挑逗船上大黑猫玩。
“哗啦啦…”一阵清脆响声,紧接着便是凄厉哀嚎。两个彪形大汉抬着位头发蓬乱的书生正要往水里扔。江远刚要喊住手,大汉已脱了手。
书生不会游泳,脸色煞白,在水里双手乱抓,死命挣扎。江远抽出腰间的软鞭,想要借力荡下去救人,却看到一个身影已纵身跃下。
跳下去的是蓝衣少年,少年想托书生上来,但书生此时已失了心智,少年只好拍昏了书生,这才将他从水中抱起。船工们此刻已围了过来,七手八脚把两人拉上了船。
书生身上的儒生服和四方巾已经湿透了,躺在甲板上一动不动。蓝衣少年用拇指按下书生人中,书生慢慢苏醒过来。紫衣少年拿了两件干净衣服让两人换上。
众人眼中充满敌意,空气中满是不友好的味道。两个大汉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船舱里走出位浮夸公子,浑身绫罗绸缎,腰间佩玉晶莹剔透,左摇右摆,手中折扇不住开合,好让人注意到金黄的扇坠。
锦衣公子看着湿漉漉的书生,责问两个大汉:“不是让你们好好教训他一下么,这小子气长,这么快就捞上来了?”
两个大汉看了主子一眼,又扫视下围观众人。
锦衣公子这才觉出气氛微妙,但又不甘示弱:“我也不是恃强凌弱,但是这小子欺人太甚。我付了一百两银子让他为我画幅肖像,你问问他最后画成了什么。我费了半天劲,才在六尺长的画布里找到个人影,他说那人就是我。”
落水画生换了干净衣服,蜷缩着不做声。
江远把皮囊递给画生:“喝点儿酒暖暖身子。”
书生摇摇头:“我不会喝酒,要是有杯热茶就好了。”
江远这才注意到画生只是衣服大了些,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稚气未脱。江远摸摸茶壶还是温的,双手递给他。
锦衣公子让人把画轴展开,船上的人像看西洋景似的聚了过来。
众人看了画作喧闹起来,其中一人笑道:“要不是费眼睛找,还真找不出个鬼影。”
江远隔了空隙看过去,见是幅水墨丹青。画幅上高山深涧,山路盘桓,瀑布飞流而下,行人踏歌而行。江远不懂画,这幅画他看了畅快,便很喜欢。
“这画你就算不喜欢,大不了他把银子退了,也没道理把人扔到江里。”
紫衣男子安顿好同伴,来同买画公子理论。
锦衣公子冷冷一笑:“他要是能还上,我何必为难他。这小子倒好,拿着银子买了堆破石头。”
紫衣人说道:“这里是一百两银票,不要再为难他了。”
“既然公子如此古道热肠,在下又怎好驳公子面子。”
锦衣公子把银票揣在怀里,把画卷一卷,随手扔到落水书生面前。
“等等!”
紫衣人说话自带几分威严,锦衣公子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紫衣人道:“他还清了你的帐,你把他扔水里,这笔账怎么算?”
锦衣公子本想发作,但觉得这人出手阔绰来头应该不小,便从怀里摸出锭银子丢给紫衣人。
“用不了这么多。”
紫衣人掂掂银子,随手掰成两半,抛给锦衣公子。
锦衣公子伸手去接,觉得指骨都要折了,银子掉落地上也不理。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打!”锦衣公子咆哮道。
两个跟班摩拳擦掌,但见围观人多,心里发虚,也咆哮道:“看什么看?都给老子躲远点!”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身子往后挪挪,虽想抽身离去,又不愿错过一场好戏。
紫衣人面露不屑,对咋咋呼呼三人毫不在意。
江远见识了紫衣人掷银子的手法,知其不是庸庸之辈,但也不敢掉以轻心,只等他落了下风便去帮忙。
锦衣公子跳到紫衣人面前:“饶你有些雕虫小技,也敌不过四个拳头,你现在磕头认个错,老子便饶了你。”
紫衣人呵斥道“废什么话!”
锦衣公子跳到一旁,两个打手猛扑上去。紫衣人身形闪动,两个打手扑了个空。紫衣人左腿踢出,汉子惨叫一声,扑倒地上。另一个见同伴倒地,气急败坏,挥动拳头向紫衣人面门招呼。紫衣人看破汉子出手,侧身避开拳头,抓起对方衣襟,借势来了个过肩摔。汉子登时四脚朝天,叫苦不迭。
紫衣人跃到锦衣公子面前,锦衣公子吓得面色苍白,噗通跪到地上。该认怂的时候便认怂,给强者叩头也不算丢人。
围观众人见热闹过了,纷纷散去,甲板上又平静下来。
江远问落水书生:“我叫江远,你叫什么名字?”
书生重新卷了画轴,说道:“我叫宋希,这幅画你帮我送给那位公子吧,改天我再画幅送你。”
“在下赵苏,教训那小子也是为我兄弟出口气,你的画再好,我也不能收,收了反而是贪图你画作。你不如把画送给这位江远兄弟,以后有机会再送我一幅。”紫衣人听见两人说话,笑着走过来。
江远笑道:“你们这一送一辞反倒便宜了我,我不懂画,但我要去找的那位老先生却爱附庸风雅,带过去他一定喜欢。”转而又对宋希说道:“你是出来游历的吧,像你这般穿着也不多见了。”
宋希笑着点点头,算是承认了。
江远接着说道:“既然如此,你跟我一起去见这位朋友吧,他保管会请你喝上一个月的好酒…或者好茶。”
蓝衣少年此时已换了身青布纱衣,见几人有说有笑也凑了过来。
江远指着青衣少年对宋希说道:“这位就是从水里救你上来的人。”
宋希摸摸后脑勺,笑着说道:“谢谢恩公一记拳头。”
青衣少年也笑了:“我拍晕你用的是掌,不是拳头。我叫王若非,你们可以叫我若非。”
赵苏和江远被这俩人逗乐了,忍不住大笑起来。
咕噜这会也歇饱了,长长伸个懒腰。
江远介绍道:“这位是咕噜,路上刚结识的朋友,酒喝多了差点睡死过去。”
咕噜跟众人打了招呼,又把船家煮茶的炉子借了过来,让他们烘干衣服。
夏日本就天热,衣物干的很快,宋希重新换上了儒生服。他并不觉得自己衣服另类,反倒觉得全天下年轻人都应该这样。
太阳躲进云彩之中,金光之下气象万千。宋希立在船头,望着山水云天出神。咕噜说他看到宋希眸子里有泪光,江远说他看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