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贱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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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君昊天结局下(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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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走过来,蹲在她身侧,抓着她的胳膊问:"摔到哪了?"

    无忧终于忍不住,一下子扑到他怀里,把脸藏在他胸口。他的心跳得又急又快,无忧也是,她哭得根本喘不过气来。她从来没有这样迫切的想要见到他,从来没有这样庆幸是他。

    但几乎是马上,君昊天就把她抱了起来,放到一块巨石上。透过微弱的月光,可以看到她的膝盖流血了,君昊天按了下,问她:"疼不疼?"

    无忧还在哽咽:"不疼。"

    "应该只是擦破皮。"他又揉了几下说。

    无忧疼得直吸气,盯着他看了一会,他极不自在地转过脸:"你太乱来了。"

    无忧抓着他袖子,小声反驳:"是你先乱来的。"

    君昊天轻轻的"哼"了一声,拨开了她的手,走到一边去对着山下发呆。

    无忧颤颤巍巍的站起来,朝他走去,刚走了一步,就听他说:"你再乱动,就把你一个人丢在这!"

    亏他一个大男人还是皇帝,好意思这样威胁她。无忧只好讪讪的坐下。

    山里的夜晚很冷,四周漆黑的看不到任何东西,月光偶尔透过密密的树叶照下来,在他背上打出落寞的阴影。风声穿过枝叶,仿佛情人间的絮语,细碎叮咛。无忧觉得很冷,冷得发抖。

    君昊天却一动不动,站在山头上,出神地盯着山下某处。

    无忧终于忍不住,一瘸一拐地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眼光看下去。远处的大地一片苍茫,苍茫之中似乎拱起一片穹窿,四周都是山,它孤零零的坐落在一片空旷之中。

    "那是什么?"无忧不自觉的问出声。

    君昊天回过头来,忽然笑了笑,黑暗中他的笑容显得模糊。他伸手指着那片穹窿说:"风水师们看过,都说这里的风水绝佳。"

    无忧不懂他的意思。这一带都是帝王陵墓,风水当然不会差。她的心里忽然咯噔一下,就听到君昊天继续说:"那,就是朕的皇陵。"

    无忧瞠目结舌,没想到他跑出来在这里待了一天,就是在看自己的陵墓。无忧再仔细看那片地方,三面环山,只余一面正对着紫薇之地,果然是皇家王陵的绝佳选址。

    "刚才朕一直在想,这么大的一片地方,只有朕一个人躺在里面,一定很冷很寂寞。原来朕也会怕。"他像是不堪重负,靠着身后一块巨石坐下来,然后就不再说话。

    过了很久很久,他忽然问:"无忧,你爱我吗?哪怕只有一瞬,你有一点点的动心过吗?"

    无忧忽然怔住了,不知如何回答。

    他却已经替她回答:"还好,你从来没有爱过我。"

    "我在这里坐了一整天,才想明白,我已经强迫你留在我身边,还要再强迫你爱上我吗?你不爱我,你只是恨我,其实这样更好。这样你就会记着我。而我走了以后,你的将来会是幸福的。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在这世上,真是难过。"

    他在黑暗里笑,无忧挪过去拉住他的手,在四周的静谧中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你也会怕吗?怕孤单,怕寂寞?我是恨你,恨你要死了还在担心我以后会不幸福......"

    她慢慢的蹲下来,扶着巨石冰冷的边缘,像要撑住一个什么依靠:"我认识的君昊天,从来不会脆弱的认输,不会躲起来到荒山野岭不敢见人。你是谁?"她在黑暗中伸出手,抚过他侧脸的轮廓,好像一个盲人,反复地摩挲着他的眉眼。

    他颤抖了一下,没有避开。无忧平静而从容的面对他:"君昊天,从今以后,你不会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在这世上,还有你的血脉至亲存在。离开了你,他也会孤独,不幸福。你忍心看一个还没出生的孩子就失去父亲吗?"

    她半蹲半跪在他面前,像个小孩子,慢慢将脸贴在他的膝盖上,他的身躯竟然在微微发抖。她缓慢而轻柔地伸开双臂,环抱住他的腰。

    他极力的压抑,压抑到无忧都觉得绝望,但现在她终于知道,比她更绝望的原来是他。他慢慢伸出手,手指穿过她的长发,环抱住她的肩。

    风声轻柔地穿过其中。

    她的脸埋在他怀中,声音很轻:"你一定要好起来。看着我们的孩子出生。"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冰冷的水滴落在她的发顶,缓缓沁进发间,她一动不动伏在那里,听到头顶响起低沉而暗哑的声音:

    "好。"

    无忧的眼眶一热,不敢抬起头来。

    东方有很刺眼的彩霞。

    *

    清晨的风比午夜的风更冷,无忧冻得都麻木了,泪水冰冷冷的粘在脸上。她动了一下,膝盖的疼痛立刻让她抽起气来。君昊天缓缓在她面前蹲下,说了两个字:"上来。"

    无忧看着他的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被他背在背上,清晨的露水沾湿了他们的衣裳,身后的山路上只留下他的脚印,清晰的烙在泥土里。无忧搂着他的脖子,被他摇晃的像个小孩子,快要在他背上睡着了。

    其实她一直不知道自己对这个男人抱有怎么样的一种感情。她一直恨他,单纯而纯粹的恨他,而他也恨不得能掐死她。现在她不知道自己是在想什么,她和君昊天,或许只是一场注定了纠葛不清的孽缘。

    回到翠微宫的时候,整座行宫的人都震惊了。他们本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彻夜寻找皇帝,个个眼下都出现了睡眠不足的淡青。但是看到君昊天背着无忧走来,所有人都静默得如同一座雕像。

    直到君昊天怒斥:"都死了吗?还不去准备热水!"

    从那夜之后,他好像开始就好转了。他的生命力是顽强的,就如他的人,如雪松一样坚韧。无忧却染上了风寒,太医们都围着她团团转,好像只有她一个才是病人。

    君昊天终于同意停止再服用那种刺激的药物,但这么一来,他也就无法下榻了。为了得到最好的治疗,御驾很快就离开了翠微宫,重返京城皇宫。

    炎热的夏日已经过去一半,当无忧再次回到京城时,君寰宸已经出发在去陇西的路上了。那一次在宫内的相逢,竟然成了他们此生的最后一面。

    曾经爱得痛彻心扉,岁月匆匆地流过,急得将鬓间白发都催生了,却不能带走他的一分笑颜。在分开时,却原来能平静如斯。

    碧蓝的天空有结群的白鸟飞过,无忧用力的仰着头,眼泪才能不掉下来。到了最后,他依然问她:"跟我走,好不好?"

    可她却永远也无法回答。

    曾经清晰的答案,到现在,也已经模糊了。有没有答案,都不重要了。

    因为他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君昊天的情形时好时坏,没有了亢奋药物的支持,很多时候他都是昏昏沉沉的睡着。他的房间一直开着窗,浓浓的药味却始终不散。自从他不能下床以后,无忧就搬到了太极殿,在他的床边上加了一张榻,此刻,她坐在榻边,心烦意乱。

    君昊天靠着枕头,眷恋的望着她。他醒着的时候已经很少了,就算睁开眼,也很少说话,只是这样静静的望着她。她知道他是想把她的样子牢牢记住,他说:朕能看着你的日子已经不多,加上朕又常常睡着,如果在昏迷前也是看着你,也许朕会梦到你。那样,朕能对着你的时间,又长了。

    无忧觉得心里很闷,不悦地叹了口气。君昊天终于淡淡的笑了,轻声说:"无忧,我恐怕等不到孩子出世了。"

    无忧断没有想到他说的如此明白。只觉得胸口热气一涌,嗓子口也有了腥甜的血气。

    "君无戏言!你不能说话不算数!"无忧几乎像个孩子一样固执的叫唤。

    他苦笑:"何必自欺欺人。"他从被子里伸出手,无忧乖顺地靠过去,他环抱住她,瞳子盯着她瞧,一时间,韶华流年,青葱岁月,都在他眼前飞快的晃过。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给我们的孩子取名。可我想不了多久就又睡着了。今天我终于想到了,一直撑着不敢睡,要等你过来告诉你。"

    无忧出于绝望的恐惧,抚摸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庞。这张脸那么熟悉,纵然苍白清瘦了许多,却仍然冷酷而绝美。

    他怜惜的抓住无忧颤抖的手指,凑到唇边吻了吻:"我攻下南楚,从此天下一家,’炎’这个姓氏不会消亡......将来我们的孩子不论是男是女,就叫子炎,好不好?"

    子炎......君子炎。

    他们的孩子,不论是男是女,将来一贯会被人称为"殿下"或者"公主","子炎"这个名字,不过见于历史,缠绵于至亲至爱人的口中而已。

    无忧噙着泪,默默的点头。

    他说:"无忧。"

    无忧用力抹了下脸上的泪,才凑过去。

    他亲吻着她未干的泪痕,含笑向她伸出手:"今天,我想出去走走。"

    无忧接住了他的手,扶着他起身。虽然知道这再平常不过的事,对他来说,有多艰难。

    足足一个月,这是他第一次下床。君昊天相当吃力地慢慢走着,可是他尽量走得很稳,只是沉重地呼吸。无忧心里难受,却只能放慢脚步,根本不敢搀扶他,只是假装轻松地挽着他手腕。

    他们走得很慢,君昊天攥着她的手,大半个身子已经不得不倚靠着她,她就这样握着他的手,一步步往前走。从床榻到殿外的回廊,短短的路程,却走了很久才到。

    君昊天毫不避忌地坐在了台阶上,他太累了,一坐下就开始喘息。无忧坐在他身边,相依相偎,看着殿前开始枯败的荷花。

    他说:"明年,这里的荷花还会开的。"

    明年不会再有他,无忧知道。风吹动他们的衣裳,飘飘拂拂,衣袂若举,而她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将她揽进怀里,声音宁静得仿佛刚刚醒来:"我已经没有时间了。这些天虽然短暂,我却好像过完了一生。人真是贪心的动物,得到了,就还想要更多。无忧,谢谢你陪着我这最后一个月。"

    乌云遮蔽了日光,无忧的手冰凉一片。望着命悬一线的君昊天,她泪眼模糊:"你答应了我,会看着孩子出生,你不能反悔,不能......"

    "对不起。"他带着歉意的微笑,"无忧,请你原谅我,就原谅我这一次失信。我们的交易还是有效,一个月之期早就过了,你可以自由了。"

    他最后一次,吻她,咸咸的泪夹杂在唇齿间,他那样专注而眷恋,而她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无力地抓着他的衣袖,似乎害怕一松手,他就会从眼前消失。

    她几乎没有办法,而他慢慢地离开她,他的唇角还有笑意,他漆黑透亮的瞳孔里,清楚地倒影着她的模样。

    夕阳散尽无限霞光,仿佛千万道不甘陨落的光芒,要割裂夜幕,释放最后的绚烂。那样美丽,照亮他们两个彼此的容颜。

    "我这辈子不可以了。所以,下辈子我一定会等着你。到时,无论你在哪里,我一定会找到你,偿还你一个诺言。"

    无忧如万箭攒心,倚靠着他的胸口不出声。他的面容,在霞光中宁静而安详。他一直抓着她的手。她就这样等着,过了很久很久,当红日的最后一丝轮廓没入地平线的时候,他的手松开了。

    泪如同小蟹,狰狞地爬过每一寸脸颊。无边无尽的黑暗里,无忧扶着他将要倾倒的身体,亲了亲他闭上的双目,吻去了他眼角的一滴泪珠。

    帝王驾崩。

    天明之后,整座京城上空都回荡着沉郁的钟磬声。

    周围的人都在嚎啕大哭,可是无忧看着他嘴角那恒留的一丝笑容,再也流不出泪了。腹中的胎儿好像踢了她一下,这是她怀胎以来,首次有这样的反应。

    他们把重新穿戴好黄金龙袍的君昊天移了出去。无忧忽然蹲在地上,咬着嘴唇颤抖起来。

    她想起那天夜里,他指给她看的那座皇陵。在苍茫的一片大地中,孤零零的座落在那里。

    当一个人孤独到与自己的坟墓相对时,该有多绝望?那样的一整天,从早到晚,他都在想些什么?

    无忧已经无法猜测,所有的秘密,都被他一起带进了那座风水极佳的陵墓。

    他说:这么大的一片地方,只有朕一个人躺在里面,一定很冷很寂寞。

    原来朕也会怕。

    *

    帝王葬丧,举国悲恸,连君寰宸发誓永不回京的,都从陇西赶了回来参加。无忧远远的似乎看到了一个类似他的人。所有的人都穿着白麻孝服,她竟然无法分辨。只知道她看他的时候,他没有一次在看她这里的方向。参加完葬礼他就回去了,连新帝登基的大典都没有留住他。

    曦儿终于登上了九重宫阙的最高台阶,他坐在鎏金盘龙的宽椅上,百官朝臣匍匐在他的脚下。但是在无忧的眼中,他始终还是个孩子。一个刚满六岁的孩子。

    又是一个清寒的夜晚,无忧从睡梦中惊醒,朦胧中感到有温热的呼吸拂在脸上,略感冰凉的大手抚过她的额头,眉眼,鼻梁,嘴唇,最后是下巴。痒痒的感觉一下让她睁开眼来,入目的,却只有黑压压的屋顶。

    她做梦一般摸着自己的脸颊,指尖触及,一片冰冷。

    她恨他,到现在还是恨着他。恨他的不守诺言,恨他离开了她,连梦里都不来与她相见。

    满脸的泪湿了枕头。他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句"我爱你",而他也一直以为她是恨着他的,所以在他走时,能微笑着闭上眼睛。

    她永远也不能忘记他在漫天的霞光里,带着歉意的微笑:

    下辈子,真的好遥远。

    下辈子,你又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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