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把马牵到河边,让它饮水,它低着马脖子,呜了一声,不肯喝。无忧不禁鼻子发酸。
照夜狮子看起来意颇衰折,鬃毛垂着,头也耷拉着。无忧不住顺着它的鬓毛,忍下心才说:"傻马儿,你纵是忠心耿耿,一心为主,难道你的主人就不会丢下你?不管是生是死,反正你又被扔下来,又是孤零零的,只好回来和我作伴。你说,如果你从来没有遇到他,该有多好?就不会弄得伤痕累累。不过你大概也不愿庸碌一生,哪匹千里马不想遇到个好主人,走马平川,看遍锦绣山河?也许你会慢慢忘记他,但是无法忘记的,是誓言......是谁说过上穷碧落下黄泉,只为我一人而生?都是假话。他自己先忘了......天底下也只有傻马和傻女人,才会相信他。"
照夜狮子仰天长啸,无忧的眼泪落到土里,被她迅速的擦干了。
当晚,无忧睡得很沉,连续紧绷了好几天的神经一旦得到放松,就好象沉入了无底的深渊,再也爬不上来。到下半夜迷迷糊糊的,好像有什么小虫子在咬她,痒痒麻麻的感觉。
那是种奇怪又可怕的感觉,身体本来冰冷,过了一会竟然热了起来,最后变得滚烫。她开始挣扎,想要挣脱这种感觉,可是身上很沉,怎么也挣不开。最后她终于奋力睁开了眼睛,黑暗里只能看见君昊天的眼睛,闪烁着摄人的寒芒,幽暗而专注地注视着她。
在这样安静的夜色里,他的眼睛让她感到惶恐。他正埋头在她的颈窝,不耐的噬咬有细腻的微痛。无忧觉得嗓子里沙哑干渴,她盯着他,发出一声类似呜咽的呢喃。
君昊天的吻停下了,看着她不出声。然后他用力地咬下去,疼得无忧几乎叫出声来。
反正不是第一次了。无忧蹙着眉,闭起眼睛,任他折腾。
过了一会才发现,今晚他有点不对劲。眼神和气息都不对,一句话都没说。但是在床上却狠得不像话,好像把她当仇人似的,根本不管她的伤势和死活,没完没了。
无忧觉得自己像被放在油锅上,翻来覆去的煎炸,到最后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只好哀哀的求他。等他终于筋疲力尽的倒下去,无忧连把胳膊从他身下抽出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浑身都是酸疼,无忧根本睡不着,身边的他倒是难得的先睡着了。额发抵着她的细肩,玉濯面容安静得如同一个无害的孩子。
无忧错疑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她比谁都更清楚,在这张无瑕的面容之下,是怎样冷酷狰狞的一张脸。
就在这时,熟睡的他动了动唇,几近喃喃的说:"不要离开我......"
无忧惊得屏住了呼吸,半晌才发现他仍在熟睡,大约是梦呓。
那一夜,怎么也没法再睡着。
*
夏天如火如荼,炽烈如歌,茂盛在建康城内外。六月,大军终于拔营,准备还朝。君昊天行军神速,星夜兼程,每三日大军,才歇息一夜。北军征战一年多,全军上下思乡情切,对他急于班师回朝,全没有一声怨言。
无忧坐在宽敞华丽的马车内,与她并行的是另一辆同样的马车。她知道,曦儿就在里面。他们的距离如此近,只要掀开车帘,就可以看见。但是一路上,她没有看见过曦儿一次。
她知道这是君昊天刻意安排的。他要她知道,只要她尚有一丝把柄在他手上,她就永远不能忤逆他。
七月中旬,大军抵达京城。无忧撩开金黄色的车帘,在巍巍蓝天之下,瞻仰这个曾经熟悉的城池。晴空下,宏伟的城郭笼罩在暑气的热风里,幻想中的故乡消失了。如今它好像一只巨大的釜,无论怎样的哭泣,都会被它的热量吞噬。
轱辘压在京城的驰道上,沿道上,人人山呼万岁。战争的时候,京城人心惶惶,可战争结束才一月不到,南帝就成为了茶余饭后的笑话。天子脚下的人们,欢天喜地的准备着庆祝。从东门到皇宫,一律扎上彩带,挂上彩灯。胜利的陶醉,使天子脚下的人们欣然。尽管他们要比十二个州的百姓付出少,但荣耀归于他们,仿佛是天经地义的。
无忧坐在居云宫里,看着一成不变的摆设。梳妆台上还摆着她出征前临时摘下的发簪,搁在案面上金光闪闪的一尘不染。衣柜里全是她的衣服,一件都没动过,按照原来的顺序叠放着。她甚至错疑桌椅板凳的位置都没有变过。
但一切都干净如新,甚至比她在的时候还要整洁。
宫里头不管有没有人住,总是要每天打扫的,她摇头感叹人力的浪费。
清露不见了,那次在军营,不知道清露是真的帮她逃跑,还是转身就报告君昊天了。总之无论是哪一种,她都不可能再伺候她。居云宫换了新的小丫鬟,叫秋颜,畏首畏尾的有些怕事,说话都不敢看着她的眼睛。
夜色渐沉,无忧正打算站起来叫她伺候就寝,殿门外,摇摇晃晃闯进一个人影。
秋颜惊得发出"啊"一声轻唤,然后立刻跪在地上。无忧一动不动地站着,看着那人靠在门扉上的身形。他连站都站不稳了,显然是喝高了。
她从来没见他喝醉过。今晚是庆祝他胜利的喜宴,他一定非常高兴。
君昊天抬起头,玉濯的面容上染了醉色的红晕,好像海棠花丝的颜色。他深邃的双眸里好像也蕴含了酒色,发出朦胧沉醉的光芒。
无忧在背后动动手指,示意秋颜退下。他没有动,就站在门口,隔着一段距离注视她,那种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的目光,幽暗而深沉。
半晌,君昊天朝她招了招手。无忧唇边浮起一丝冷笑,把她当宠物吗?招一招手就蹭上去。
她站在原地不动,不卑不亢的和他对视着。然后看到他被酒液染得润泽鲜艳的唇动了动:"你不想见你的孩子吗?"
话音刚落,无忧已经温顺得如同宠物一般磨蹭到他身边,琢磨着要不要再说些谄媚逢迎的话,或者牺牲一下色相来让他同意。他却没给她时间继续考虑,他充分把时间利用在她的牺牲色相上。
最后无忧累得就在他怀里睡着了,连怎么到床上去的都不知道。
朦胧中感到有温热的呼吸拂在脸上,略感冰凉的大手抚过她的额头,眉眼,鼻梁,嘴唇,最后是下巴。痒痒的有些舒服,那样的感觉一直持续到她沉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无忧发现自己脖子发麻,因为没有睡在枕头上,而是枕着君昊天的胳膊睡了一夜。他身上还有熟悉的雪松般的气息,那种冷冽清新的气息,那种她最讨厌的气息。有好一段时间只要一醒来看到君昊天的眉眼,就会如同噩梦初醒般惊出一身的汗,如今她竟然窝在他怀里,毫无知觉的睡了整夜。
无忧觉得很可耻,也许一次次出卖自己,她已经麻木甚至习惯。
午膳的时候,曦儿竟然过来了。君昊天总算言出必行,虽然他并没有明确地答应过她。
曦儿眉若刷翠,额角隆起,活像玉雕童子。秋颜在旁边布膳的时候一个劲夸他漂亮。无忧也笑得眉眼弯弯,这么多天来,她好久没笑过了。有人说曦儿好,她就高兴。曦儿是她的唯一,她也只有曦儿了。
大约昨晚太累了没睡好,又或者和曦儿一起用午膳太高兴,午饭过后,她觉得困倦,就躺在榻上小睡了一会。曦儿懂事地坐在床边,拉着她的手。
醒来时,曦儿却不在身边了。秋颜过来说,皇上在她入睡时,带着小公子出去了。无忧心底顿时一沉。他带着孩子去哪里了?她坐了一炷香的功夫,胡思乱想,快要发疯了。
他知道曦儿是谁的孩子,以他那样霸道独占的个性,怎么会容忍这样的污点存在宫里。
窗外的知了叫了几声,无忧一阵心惊,终于站起来:"皇上在哪?带我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