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家院子外边,白文山往口袋里摸钥匙,顺手将白建章塞给他的礼物扔到了粪堆里,气愤的说道:“谁稀罕,当老子八辈子没吃过肉。”
泰山急忙冲上去叼走了牛肉干,白文山破口大骂:“泰山!给老子放下,你个狗日的,没出息的畜生…”所谓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狗主人也无可奈何。
进院门时,白文山看到院子外边写着“泰山石敢当”字样的镇宅石,便冲着石头狠狠的踹了一脚,后悔给那个狗东西起了这么个响亮的名字。
回到前门沟的田地里。建文听白建章说,白文山还帮过他的忙!“他还肯帮你?他在村里一直跟咱家就不对付,怎么肯帮你?”
白建章疑惑的问道,“住在一个村里,有什么大不了的仇恨啊?”
建文帮他解开了两年前的疑惑。
“集体化经济时代,赶上临州矿务局向农村子弟招工,村大队给过他们家一个名额。他大哥在部队上当工程兵退伍后,被分配到了省国土资源厅工作,家里就剩他和他二哥。爹娘觉得手心手背都是肉,不好拿捏主意,毕竟谁也不想留在穷苦的农村生活,就让大队做决定。
“当年咱爷爷是大队书记,他这个人特别能干,村里边的生产队也需要劳力。他爹娘留守农村,按照村里人的规矩,必须留一个儿子在父母身边养老送终。主要是他这人任劳不任怨,平时在村里为人也是那种张扬跋扈的性格,不太讨人喜欢,所以天上掉下的馅饼就落给了他二哥。之后他就扎根农村了。所以他心里边恨生产大队,恨爷爷,也恨咱们全家人。”
建文跟他讲过的村里人的家庭野史里,除了狗狗的故事外,他的经历再一次唤起了白建章的同情心:在那样一个年代,一次出头和翻身的机会,就这样轻易被一个外人干涉和剥夺了。
经历过那样的打击和失落后,他对待生活的态度,也令人敬佩。建文告诉他:“他从不怨恨他爹娘当年没有给他做主,一直勤勤恳恳地劳动,赡养好自己的爹娘和儿女。他爹白春生现在有八十多岁了,依然活得很有精神,是白义村最年长的春字辈儿老人。”
“这些年,他的两个哥哥,也时常回到村里看望老人。经常瞧不起他这个农村人,总觉得当年他们纯粹靠的是自己的本事,经常跟他爹和村里人说:‘老三没有出息,不知道收敛一下自己的性格,不会为人,才落的这般田地。’完全忽略了他对于家庭和赡养双亲的付出。
“他脾气不好,有时候难免对他爹骂咧几句,他哥哥们说他虐待老人,要把他爹给接到城里去。可是他爹特稀罕他家老三,根本不会在意他的几句叨叨。老人家在村里过了一辈子,根本习惯不了城市里:窝里边吃,窝里边拉的生活。他怕折寿,他得死在老三怀里,死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
“他家里边孩子多,有三双儿女,生活压力特别大。他自己在村里暗无天日地窝了一辈子,不想让孩子们跟他一样被人瞧不起,所以他拼命的把儿子们给送到城里。至于三个女儿,还是重男轻女的那种老观念,除了小女儿没考上大学还窝在家里,大姑娘和二姑娘早就打发嫁人了。即便如此,他已经是四处债务缠身,儿子们刚刚在城里稳定,也帮衬不上家里。
“不过他的大儿子白建成真让村里人感到骄傲,他是个飞行员,在部队上开战斗机。他在县高中上高二的时候,赶上国防部招飞,他的身体素质过硬,当年他就选择了参加高考,以优异的成绩被空军学院录取了。入伍了有国家培养,没让家里操什么心。白文山也就是在他儿子上空校的那年,对生活充满了希望,跑去参加村里的选举,顺利的当上了村长。
听了白文山的故事,白建章觉得他很伟大,那种平凡世界里的伟大,值得人们赞扬。不过,白建章很难与他接近,建文告诉他:“前些年,他家老二白建行并州大学毕业后,想进金山集团工作。他跑去找了你爸,你爸没答应帮他。他回到村子里,把咱家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了个遍!”
“不关是咱们的祖宗!这十八代里也有他的祖宗!”建文这样极具幽默而又假装气愤的结尾,把白建章逗乐了。建文知道他平日里总是兔死狐悲的,不想看着他老是替别人难过。
白建章在心里咯噔了一下:“爸爸为什么不帮他?他是董事长,介绍一个本科大学生进到金山工作,那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他不敢在问下去,怕刺道建文的痛处,爸爸连自己同样留在村里给父母养老送终的亲弟弟和自己的亲侄子都不曾相帮,跟何况是一个外人。
“天都快黑了!赶紧弄吧!老是在地里边制造话题,纯粹是浪费时间,干活儿的时候一点也不专心,明天你自己一个人干啊!”建文不想在跟他探讨别人的喜怒哀乐了,地下头忙活着自己兄弟的营生。白建章也开始进入状态,争取撵上建文的节奏。
由于白建章的心不在焉,俩人一下午也没有干出多少活儿。
第二天,建文跟他借了车,载着妻儿奔老丈人家里去了。他小舅子准备结婚了。
白建章只好独自一人去到前门沟,接着把昨天的活儿干完。白文山又来了,每次在这儿遇上他,白建章都无法全身心投入农活儿。俩人一直你望望我,我瞧瞧你,偶尔目光对视,稍微有些尴尬,又赶紧低下头忙活自己的事情。心中都有各自的不服气。
“不用朝理他。赶紧把地里的庄稼收完,马上就可以过一段冬天安逸悠闲的农村生活。”白建章在心里边这样劝服自己。想到这儿,他好像找到了状态,这种心劲儿,就像小学生起早贪黑的上了半年学,渴望假期的来临。
忙活了一天,终于把地里的庄稼都撂倒了。村子里大部分都是山坡地,车子只能开到山坡顶上的路边。老天爷马上就要休息了,再不撤就晚了。白建章拿来绳子,把庄稼收起来捆绑好,准备拿扁担挑到山顶上的路边。等着狗狗做完生意回来,帮他把庄稼拉到院里。
上上下下挑了好几趟。当他憋着劲儿,挑着最后一担庄稼快要冲向坡顶时,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实在撑不住了。他把庄稼往下一撂,整个人瘫倒在地下。就像刚刚跑完百米冲刺的运动员,急促的呼吸声,十米开外都能接收到。脸颊上流的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嘴里边吐出来的口水都是咸的,还夹杂着走错道儿的清水鼻涕。
等他缓过劲儿来,抬起头发现,白文山也挑着庄稼到了路边。他坐在庄稼上,正抽着烟,看着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他急忙爬起来坐在地上,不想让他看自己笑话。
“我说你小子可真有种!知道天儿不早了,还不赶紧收拾。咋地?想一口气干完呐?这地里的活儿他急不得,得悠儿悠儿的干,又没人跟你抢。”白建章听着也不知道算是嘲笑,还是指教,他没有吭声。
“你这种地的造价也太高了,买了这么多绳子来捆庄稼,建文就没教教你:拿草藤子来编绳子啊?”白建章听出来了,他在嘲笑自己。
白文山接着又说:“不过还行!你小子在村里忙活了也有些日子啦,还真能扛得住,比你爹当年只知道啃书本儿强多了。”白建章听着,心里很气愤,他怎么说自己都行,可当着他的面儿数落爸爸,让他很不爽。想到家里人对他的不公和无视,白建章欲言又止。
白文山没完没了的发难:“唉!有的人拼命的想上天堂却总被困在地狱,有些人处在天堂享福却老想着下地狱遭罪。这老天爷咋就不开眼呢?”
“哒哒哒哒哒哒……”的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狗狗来了,终于不用再听他刁难了。
“二位老板,让你们久等了。”狗狗驾着四轮车驶了过来,咧着嘴,跟他俩笑呵呵的。
白文山有点不高兴,“我说小狗崽子,你生意够忙的,再不来,老子得在这儿守着庄稼过夜。”
狗狗帮着他俩把庄稼前后分装到车斗子里。四轮车只有一个座位,白建章自己走着回去,白文山挤在狗狗座位上,狗狗开着车超过白建章往村里驶去。
回到院子里,卸了庄稼,狗狗留在白建章家里等着蹭饭。聊起白文山之前的那副嘴脸,白建章说他做人有点过分。狗狗让他别往心里去,“他就那么一骂骂咧咧的人,心里软的像块儿豆腐,嘴上还不服软。”
狗狗告诉白建章:“他家老二建行,现在就在金山的一家下属单位工作,不过没有正式编制。你说建行哥一个本科大学生,国家包分配的,有能让他吃上皇粮的地方,非要往你家金山那样的大公司里边挤,他说在那里有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