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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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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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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奶娘竟比我幸运,她因为抱着冬冬不必行大礼,而我,在老太后抬手说“免吧,刚过完年,不用再又跪又叩的了”之前,已经跪了一回肃了一次。

    这还没完,太后旁边坐着德妃,得请安。另外还有一名不认识的贵妇人,应该是某后宫主位。德妃笑着介绍说:“这是五阿哥与九阿哥的额娘。”我去肃了一肃,才算结。

    太后向我招了招手,道:“抱你家小格格让我瞧瞧。”

    我应了声“是”,便从奶娘手里接过冬冬,暗自庆幸她还睡着,这时候她是最老实的。哪想一交到太后手里,她便醒了,手里捏了把汗,她要是哭闹,怕把老太太吓出病来。好在她也没哭,大概也不怎么饿,就眨巴着眼好奇地看着抱她的人。

    太后叫宫女把她的老花镜拿出来,帮她戴上,然后便仔细地端详冬冬,冬冬也吮着手指看她。太后对德妃笑道:“瞧这丫头眼睛多水灵,像她额娘。”

    德妃笑着附议。宜妃则道:“这孩子真逗人,跟太后您也亲。哎,眼睛真大,将来一定长得好看。”

    冬冬的眼睛大倒是真的,简直快占了半张脸,别人都说可爱,我却想,这孩子难道是外星人不成?再发展下去怕就要变e.t.了。

    “哎,你看她笑了!”宜妃用手指轻触她的嘴角,冬冬笑得更欢,逗乐了太后。

    太后抱累了,交给德妃,冬冬清醒了很多,开始“呀呀”地叫。我一直担心她是不是该饿了,不过她并没有哭泣表示吃的愿望。宜妃喜欢孩子,也要抱上一抱。太后笑着对德妃道:“你瞧她,自个孙女不知几个了,现在抢着来抱你的。”

    德妃也笑道:“宜姐姐随太后,疼孩子,别管见着是男孩儿还是女娃儿,都要抱一抱,逗上一会儿的。”

    宜妃刚想回话,就听太监来禀报,说皇帝驾临。宜妃赶紧将冬冬交给奶娘抱着,等皇帝进来,给皇太后请安毕,便和德妃一起上去行礼。我也不能一边愣着,好在皇帝的反应比太后快多了,我一肃还没到底,他便一扬手道:“行了。十四家的,今儿朕特地想看看朕的小孙女。”说着在太后的炕桌对面落了座。

    我赶紧遵旨把冬冬抱过去,献上。这回我更不放心,太后好歹抱孩子经验丰富,皇帝恐怕根本没应付过这么小的婴儿。万一要是冬冬觉得抱姿不舒服,大哭特哭起来,谁能忍得了!不过冬冬除了扭动得更厉害以外,仍旧表情平和,没扁嘴,没蹙眉,我希望能够保持。

    皇帝轻碰冬冬的脸,对太后道:“模样像她额娘多些。”

    太后点头道:“嗯。这肤色也白。”

    我心想,每天吃过奶,都吐点(或者流点)出来洗脸,能不白吗?

    冬冬“嗯呀”乱叫,向皇帝伸出手去,她腕上戴着铃铛镯子,动起来“叮叮当当”作响,十分清脆。皇帝笑道:“小丫头想要什么?”大概觉得牛奶糖一样色泽的小手掌十分可爱,便凑过去想亲吻。

    我预感不好,刚想阻止,便听皇帝轻“哎”了一声,冬冬已经把一把龙须抓在手里了。

    众人都呆了,冬冬却格格地笑,大概觉得有趣,还伸出另一只手也去抓。侍立一旁的太监这才反应过来,想上前掰开她的小爪子。皇帝却摆了摆手,轻轻握住冬冬两只手腕,对她笑道:“小丫头倒会选,可惜这个不能赏。”

    太后熬不住,“噗”地一声喷茶出来,然后前仰后合地大笑不止。宫婢们便忙着递帕子,给老太后抚背顺气。德妃和宜妃见状,也掩嘴轻笑。

    我暗自庆幸冬冬气力有限,没拔断皇帝的胡子,否则不知怎么收场。早知道她喜欢这类东西,我在家就给她一堆流苏穗子抓着玩了,手感还好点儿。

    皇帝对我抬了抬下巴,笑问:“这小丫头排行第几啊?”

    我恭谨地回道:“回皇上话,行五。”

    皇帝用手指碰碰她唇边,我赶紧警告道:“万岁爷当心……”众人都看我,我只能硬着头皮接下去道,“……手指,她会咬……”谁知冬冬“呜嗯”了一声,把自己的手指塞嘴里了,没去觊觎皇帝的御手。这小家伙,平时对我可没那么礼貌的。

    “咬着也无妨。”皇帝笑道。

    我心想,是无妨,只要你不怕口水。于是答了声“是”,垂下头站一边。

    皇帝握着她一只手轻轻摇晃,道:“这五格格好精神啊!今儿一来就逗乐了太后,小家伙,想让朕赏点什么?”

    冬冬回以“嘿嘿”的笑,还是伸手向他的胡子,或者想要玄狐披领,谁知道呢。不过这回可抓不着,皇帝注意保持了距离,并拿她的手掌捏着玩。“小丫头还不会说。让你额娘替你选好吧?”皇帝说着看向我。

    太后她们都饶有趣味地盯着我,我只能在众人热切期待的目光中搜肠刮肚。冬冬什么都不缺,而且她现在只懂得温饱,随便丢块手帕给她,也能又咬又扯地玩上半天,她能要什么?不过,我也不敢考虑太久,抬头勉强笑道:“请皇上赏几匹小马驹。”弄匹上好的马给她以后玩吧。

    众人皆讶异,我只好陪笑解释:“因为等她长大些,一定会教骑马的。”

    皇帝最后点头道:“就从上驷院挑选几匹温驯的小母马……”他看着冬冬,又沉吟道,“嗯,不过等这丫头能骑,那些小马都能下驹子了。”

    我肃了肃道:“谢万岁恩典。府里的小阿哥们也大了,小马可以先让他们骑。”最好多弄几匹,一人配备一台坐骑。

    皇帝微笑道:“行啊。明儿让十四阿哥差人上上驷院挑去吧。”又对太后道,“额娘,说起来,十四阿哥的弘……明,朕有好些日子没见了。不如让他们带了他进来园子里住两天,也好让您看看曾孙。”

    太后笑:“好,好。”

    这时一名太监跨进门来,请安完毕,禀报说,诸位阿哥在兰藻斋候着请安。皇帝大约觉得让那些亲王贝勒儿子们老空等着也不好,便起身去应付他们。把冬冬交给我的时候,他像忽然想到了什么,向近侍太监问道:“魏常在与她是表亲吧?”

    太监垂首答道:“回万岁爷,魏主子与福晋是表姐妹。”

    皇帝“哦”了一声,道:“那就让十四家的去见见魏常在,难得有娘家人来。”

    冬冬被抱去德妃那儿暂存,我则遵皇帝旨,去看望多年不见的婵雪。可见到面,我却发现已经认不出她。仔细看,除了五官与若干年前仿佛类似之外,那白皙得仿若透明的皮肤、精致的发髻、华丽的衣饰、木然的表情……完全找不到当年的影子。

    婵雪早接到了讯息,带着宫人在院外等我,见到我,那双冷淡的眼仿佛起了一层雾气,水光漾动。我记起行礼的时候,已经失礼地呆看了她很久。我垂下眼,肃了一肃,还没起身,她就猛地扑上来抱住我,冰冷的脸颊贴在我鬓边。

    这次不算长的会面,婵雪一直轻轻地问,“爹娘身体健旺吗?大哥、二哥还好么?二妹过得还顺心吗?浩哥哥成亲了吧?”她说话轻声细气,笑容浅淡,举手投足都给我一种飘忽的感觉。她原来是什么样呢?认真地回忆,只记得转身时明媚的笑,还有最后一次聚会时泼辣的言辞和月下无法压抑的痛哭……

    婵雪仍旧养着一只八哥,我看着觉得跟她原先的那只一样(八哥都是黑黑的,模样差不多)。以前那只,会说“涮羊肉”、“炒栗子”、“驴打滚”,庆培管它叫小吃客儿。

    我离开的时候,婵雪送到院门口,走了一段回头看,只见她还倚门望着我,神情有些落寞。见我回头,便微微笑着挥手。

    婵雪遣了宫女如樱送我,一路上我便与她攀谈。她告诉我,婵雪在宫里跟宜妃住钟粹宫,不过来了园子里,皇帝便让她单独住这处离他寝宫近的院子。听她的语气大概觉得婵雪很让服侍她的人长脸。

    我问起婵雪的八哥叫什么名儿,她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答道:“叫彩儿。”我轻笑,以前那只就叫彩儿,黑漆漆的鸟儿叫这名,经常被庆培取笑。如樱却叹道:“彩儿是主子进宫时就带来的,可惜这只不是原来的那只。原先那只彩儿,被个小太监放水食时不小心,飞走了。十几天都找不到,主子嘴上虽不说,可每日寝食难安,总是蹙着眉。后来有人在花园里打扫,见到彩儿死在一棵松树下,我也去瞧了,毛湿漉漉脏兮兮的。主子身子本就不好,也不敢让她看到,就给偷换了只长得像彩儿的八哥,跟主子说是找了彩儿回来。”

    “她能看不出来吗……”我不禁自言自语。

    如樱道:“也不知道主子看出来没有,不过她倒是挺高兴地把现在的彩儿养起来。”她说着指向不远处有太监侍立的院门道,“前面便是德妃娘娘的寝殿。”

    这时忽然从道旁树丛里蹿出一只黑色的鸟,“扑楞楞”掠过树冠飞远了。

    李淑的情绪一天比一天恶劣,我听下人说,她有时外出回来,会突然发脾气,接着就砸东西。我大概知道她烦恼的根源,是我管不来的,只能听其发展。终于有一天,她跑来我房里,一屁股坐炕上,却半天不吭一声。我把冬冬交给奶娘,打发东云她们抱她去院子里转转,给李淑倒了杯茶,问道:“又怎么了?”

    她噘着嘴道:“明知故问。”

    我“嗯”了一声,道:“那我不问了。”

    她的眉越蹙越紧,拼命咬着下唇,然后,竟然“簌簌”地往下掉眼泪……我震惊得半天合不拢嘴,总算反应过来后,递了块帕子给她,道:“擦擦,别哭了,妆要花了。”

    她闻言接过帕子,道:“我没哭……”

    我点头道:“嗯,对,你的眼睛在往外掉水。”

    她用力吸了两口气,拿帕子拭了拭眼角,抽噎着问:“涵姐姐,你说我哪里不好?”

    我仔细看了看,答道:“就是脸上胭脂有点掉色,眼睛和鼻子有点红。”

    “涵姐姐!”她有些恼怒地说,“你是不是就反对我跟十三爷!”

    我摊了摊手道:“如果我们对调,你觉得你会支持我吗?”

    她张口欲言,却又憋回去,然后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呆盯着自己的鞋面看。

    我呼噜噜地喝着热牛奶,给她时间把所有事情想想。我做过不计后果的事,蠢的傻的,不会比她少,也给不了她什么建设性意见。

    “涵姐姐。”她忽然说。

    “什么?”

    “你认识十三爷多久了?”她问。

    多久了啊?我不很肯定地答:“很多年了吧……”那时候十三还是孩子,呃,顶多算是少年。

    她挪了挪,挤到我身边来,问:“是姐夫介绍你认识的?”

    这节我记得很清楚,摇了摇头道:“一起认识的。”

    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涵姐姐,也不用你劝!”她又咬牙道,“我算死了心了!那人……他根本是根木头!”说完猛地一拍桌子,茶杯盖被震得“叮咣”作响。

    我现在打算劝了,拉住她的袖子道:“你……冷静点……”

    她又喘了两口气,道:“我明天去太原。”

    李淑说到做到,就这样暂离了北京。

    不知怎的,就轮到我别扭上了,避着不见十三。我当然知道十三没有错,可如今想到他就会自动加上“李淑心仪的人”这种头衔,难以面对地怪。

    冬冬能趴着睡了,常往枕头上滴口水。她六个月的时候,有一天吃奶咬得我非常疼,她要出牙了。从此我拒绝给她喂奶,才不当她磨牙的玩具!而且我也提出给她戒奶,反正她早就在吃果汁和米糊,我还叫人给她磨苹果泥。可当我提出来,舒嬷嬷抱着冬冬,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条蛇。

    四月底,十四又去避暑。送行那日,我让冬冬展示刚学会的潇洒挥手动作。十四显然很不乐意离开即将会爬的女儿,不过还是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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