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对李氏笑道:“准是来跟您回事的,福晋让她进来说话吧。”
李氏便让丫头去叫人,不一会儿,一个十七八岁身量高挑的女孩进来屋里。向李氏和小妹请了安后,站到李氏跟前笑吟吟地道:“昨儿爷想起嫡福晋生辰快到了,打发奴婢来问,让福晋给筹划个办法。”我见她说话伶俐,就多打量了她两眼,女孩长相普通,面皮白净,两颊和鼻尖散着些细细的雀斑。看着人很精细,又有股老实的劲儿。猜想大约是他屋里伺候的人。她们讨论了几句,兰其又道:“还有一件事要向您说的,原先管着爷小书房的宜儿前些日子不是出府了么?爷说往后叫我打扫那院子,管您拿钥匙,有什么不明白的,也问您。”
李氏看了看我,对兰其笑道:“回我屋去说吧。没得吵着她们姐妹说体己话。”然后跟小妹辞了,便拉了兰其出去。
她们走后,小妹让随侍的人也出去,屋里只剩我们两个,她便移过来靠在我身上。刚才问她身子要不要紧,她回答说昨儿就诊过脉了,郎中说就是受了点寒气,没什么大碍。我看她气色还好,精神也不错,大概真是小感冒,她年轻健康,吃了两帖药,发了汗,现在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不过我想,虽然她说已经习惯这里的生活,但在这种时候,还是会感到孤独无助吧。
她伏在我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说话:“刚才那个是钮钴禄家庶出的小女儿,比我进府早,一直跟在爷身边伺候,虽还不是房里人,毕竟能时时见着爷,我有时还羡慕她哩。姐,你说我傻不傻?”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她也并不想追求答案,继续道:“两位福晋都十分和善,特别是侧福晋,经常问我短什么想要什么,别客气只管跟她说。因着住得近,还时不时来看我,跟我说说闲话,让我若是闷了,便到她屋里找她玩儿。”说到这儿,她忽然直起身,紧张地问:“姐,爷总是来我这里……你说福晋和侧福晋会不会讨厌我?”
我怔了一会儿,呼出一口气,然后道:“不会的,她们习惯了。我们,以后也会习惯吧。”
小妹静静看着我,点了点头,说:“嗯,有后面的人来,我也会……”她话是这么说,却嘟着嘴很孩子气地抱住我,我只能搂着她,轻拍她,安抚她。
小妹吃了药后很容易犯困,不一会儿便睡着了。我给她掖好被子便出了里屋,跟她的丫鬟吩咐了一句,就辞了出来。
出了院子走了没多远,东云忽然叫了一声“啊呀”,我顿住脚步回头问她:“怎么了?”
她答道:“小姐的小毛羊皮里子斗篷忘在屋里了。”
似乎来的时候是穿着的,不过现在春气渐暖,没披着也觉不出来。我对她道:“算了,留给小妹也好。”
东云抿了抿唇,却道:“那斗篷是舅奶奶特地做了给小姐的,二小姐也该有件一式的……”
我想了想,既然是舅妈送的,的确是不能落在小妹那儿。还没等我开口,东云便道:“小姐稍等,我回去拿了就来。”说着拉了送我们出来的小丫鬟便往回疾走。这丫头的脾气也真是认真急躁,我摇了摇头,站在甬路的岔道口等待。
开始没注意,环顾四周景致的时候,竟然发现原来岔路是通往那个熟悉的院落。鬼使神差般沿着鹅卵石小径往树荫深处走去,几年以前,这个角落就很幽静,除了钟平,我都没见过其他伺候的人……院门紧闭着,抚上铜锁,我想大概是不常用了。我收回手,望着那绿漆的门,缓缓后退,几步之后却不料撞到了一个人。我一惊之下跳退转身,“砰”地一声脊背撞到了院门上。
不管期待、不安、迷惑,还是惶恐,终究还是见到了他!呵,他居然在唇上蓄了两撇八字胡,所以纵使容貌未变,看着也显老成了许多。我刚想说,‘如此美须,看得人很想拔呢’,却发现我们的关系,已经不适合这样亲密的讽笑,便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
而他,也不再会笑着环住我说,‘撞着哪儿了,疼不疼?以后别那么喜欢门板,亲近它还不如亲近我’。他只是漠然地望着我,一如初遇的那年夏末,然后他说话了,冷淡地,没有任何情绪地问:“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见到了就好,他跟以前一样,只是我们之间跟以前不一样了。我站直了,回他一个歉然的笑:“对不起,我食言了。”说完对他欠了欠身,沿来路往回走,不敢也不想再回头看。
半道上见到东云,看来是等得急了,却没对我抱怨。出了贝勒府,便碰到李浩来接我,便笑着迎上去。
回程的马车里,李浩问:“姐有没有碰见四贝勒?哎,是我问岔了,见着了才怪吧。”
我回答说:“见到了呢。”
李浩抓了抓头,说:“真的哪……不过姐也该不是第一次见他,那年在陶然亭,真是他吧?”
我微笑着靠在车壁上,看着窗外的街景,道:“是啊。那年的芦苇很漂亮……”
婚礼正紧锣密鼓地筹备着,聘礼是数量繁多的金钏、金镯、金帔坠和布匹锦缎,另有玲珑鞍六副,漆鞍马四匹。按照排场来看,算得上很给面子。看着爹给我开列嫁妆单子时满足的笑脸,我再一次意识到,我的婚姻,不光是我一个人的事。老爹的两个女儿,一个做妾一个做人侧室,论起来都不是光彩的事。但起码,我还可以有个比较体面的婚礼,也算给了爹一丝安慰。
嫁妆跟聘礼不同,不讲究金银之类,基本上都是生活用品。床铺、桌椅、箱柜、床褥、帐幔、衣饰等等,光镜子就十几种,桌上锡铜瓷器八大箱。床单被褥的缎子,是爹让堂兄置办的都锦,纹样从西湖风光到花鸟鱼虫、色彩从喜庆华贵到柔和淡雅一应俱全,数量也够我用个十年八年的了。瓷器光日常用的碗碟盆勺茶具杯盏就十几套,都是特别烧制独一无二的。堂兄的品味很不错,同样是“缠枝花”“婴戏图”,他办的器物就比市面上的新颖别致得多,而且胎质细腻,釉色温润如玉。
爷爷留给我的一套宋薄胎白瓷酒壶酒杯,虽然美不胜收,但我估计到时得当古董收着,看着像一碰就碎的模样。另外一对建窑兔毫盏,倒是观赏价值和实用价值俱全。
爹给我准备了大量的头面首饰,从头簪钗子耳挖到项圈镯子手串,缠金绕翠,镶嵌珍珠宝石,无不精美贵重,铺陈开来,一度让我怀疑可以开个首饰铺子。另有两样玉器,鸳鸯戏荷佩和陆子刚的青玉合卺杯。
这样一件件办下来,我看着都耗费精神,爹却乐此不疲。到了最后,爹说还有爷爷留给我的店铺田产,我想都吃人家用人家的,要这些个做什么,便说留给李浩得了。爹却回道:“浩儿自有浩儿的份,连潆儿的我也给她留着,你自然不能短了。”我也就没话了。
婚后大概没可能往外跑,我便和李浩搜罗了大堆的书,到时解闷用。还特意跑去小钟那儿,向他借了几本拉丁文介绍欧洲各国风光的书,无聊时便做翻译。英文的小说,却只逼出了一本《第十二夜》,还是因为我说了出嫁在即,他才皱着眉从箱底翻出来的。
婚期一日日临近,十四却又跑来了。我看着他,心想,这就是我未来的合伙人,不对,我不是他嫡妻,还够不上这个档次,应该说他是我未来的老板。我先有过老爸老妈老师老同学老朋友,后来又有了老爹老弟,就是从来没有过老板。而且这个雇佣关系永远不得解除,即使生意破产,也得继续……雇员或者有股权的雇员这重新身份,以后还需要一定的时间适应。
我还在考虑这个老板好不好伺候,便听十四说:“额娘想见见你,我知道你不喜欢那种场面,帮你挡了。”
我点了点头,说:“多谢。”
他沉默了一会儿,轻问:“你,不会反悔吧?”
这还可以反悔?我奇怪地盯了他一眼,反问道:“你希望我反悔?”
“当然不!”他看了看我,又道,“我问错了。我信你,你答应了,就不会反悔。”
我不置可否,对他道:“你也别对以后期望太高,我没当过□□妾……大概也就这么回事,凑合着过吧。”嫁人我是头一回,很难想象怎么相处。
他含笑看着我,道:“跟你,怎么凑合都行。”
我看他还是不理解,算了,也说不清楚,等过了门相处一段他就知道了。让东云端茶送客,对他道:“礼成之前你别再来了。”
他点头道:“好。再过十几天,我就来接你……”
我没理他,他又看了我一眼,便离开了。嗯,还有十几天,有个陌生的环境要我适应,有个老板,或者还有老板娘的脸色要看,算了,一切习惯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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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字样因为招人恨,删了,就此公告。
对了,看这章中段的时候,推荐听《微小的部分》,赵薇的歌,嗓音不咋样,歌却很好,别人推荐的,说特别适合李子跟四……我听到后来才觉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