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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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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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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日午后,李漠招待我们品茶吃水果。在种满了竹子的前园凉亭内煮水冲茶,倒不显得那么热了。李浩独爱杨梅,留下一大堆核,惹得李淑笑道:“小心酸了牙。”

    我靠近欲罢不能的李浩,轻道:“爱吃就多吃些,大不了晚上你就喝粥。”

    他眨着眼奇怪地问:“为什么?”

    我捂嘴笑道:“我怕你咬不动豆腐……”

    李浩不敢肯定我是说真的还是吓唬他,不过还是打消了吃到饱的念头。

    李漠见我们杨梅吃尽兴了,就让人端上西瓜盅来。这是种类似水果沙冰的东西,将凤梨、西瓜瓤、蜜桃、菱角、鲜藕等切成薄片,盛在掏空了瓜盅里,跟碎冰拌在一起,淋上糖浆。

    李浩赞道:“这和京师的什锦冰盘有异曲同工之妙!”

    然后,李浩就跟李漠便交换起京师与苏州风物的见闻。正说到苏州富商爱买灯舫聚于虎丘山浜避暑,却见一个小厮穿过院墙的月洞门,往里院而去。李漠叫住他问道:“纪梁,你手上拿的什么?”

    那小厮在亭外站住,回道:“典史老爷差人送了名刺帖子来,正要递到太爷屋里去。”

    “帖子呢?”李漠问。

    小厮把一个信笺交给他,他瞄了一眼就揣到袖子里,道:“爷爷正午睡呢,别扰了他老人家。你去跟来人说,过几日我们再到衙署拜候。”

    小厮可能习惯了李漠代老爷子处理事务,也没意见,应了一声就退下了。

    李漠整了整衣袖,笑道:“这县里新来的典史,是山东青州人,远来不易。”

    李淑“嗤”一声笑道:“要是让爷爷知道了,别管是哪来的……”

    她没说下去,我猜后半句不是一棍子打出去,就是碰一鼻子灰。倒是好奇老爷子如何入的旗,便向李淑兄妹问了,李淑答:“曾爷爷是在旗的。”就这样?摸不着头脑。

    我又向李浩问道:“典史是什么?”

    他轻声回答:“是县令佐弍官,专掌狱囚警逻。”

    李漠听我们交谈,补充道:“典史一职品秩虽未入流,却也是官身,可以升转。县令之下有县丞、主簿、典史,典史排第四,故百姓们也称‘四老典’或‘四爷’。”

    刚喝的一口茶呛进了气管里,李淑拍着我的背道:“涵姐姐,不要紧吧?”

    “咳咳,没事,咳咳。”喉咙里的茶水几乎倒灌进鼻子,憋得我满脸通红。李浩又是担心又是奇怪地看着我,大概从没见我如此失态吧。

    人就是太敏感太容易联想,不过是一个相同的字眼罢了,我却像着了魔似的,一空下来就出神,偏偏空的时间这样多!

    京城六月初六,各家要抖晾衣服,寺院要晾晒经书,女孩在此日洗发,据说可以不腻不垢。红月儿帮我洗完了头,还没等干呢,他就差人来催了。銮仪卫驯象所也于此日浴象,难得他得空,陪着我去看热闹。护城河边人山人海,我们只在马车里撩起帘子往外张望。看着河里喷水的象,他抚着我半湿的发笑道:“你跟它一个日子洗浴呢。”……然后,所有这些都以那句“以后,不要让我再看到你”结束。的确是不会再见了,不见对谁都好吧……

    “丫头!”

    我猛地回神,看见老爷子被老仆刘叔搀着,站在不远处对我说话。

    “你在这干什么呢?”老爷子问。

    干什么?明显我也不知道,于是只好答:“大概是发呆,爷爷。”

    老爷子微微错愕,然后对我招手道:“好好个大姑娘,别跟失了魂似的。过来,跟老头子走走。”

    我点了点头,老爷子也不等我,转身就走,只是被人搀扶着,走得极慢。我也就慢吞吞,磨脚下石子似的跟着。老爷子就问了句:“丫头,是不是没在乡下待过,住不惯?”

    “城里待多了,不新鲜。不如乡下有意思。”我答道。一直住上海,北京……,后来又是盛京,北京,不腻也腻了。

    老爷子转头看了看我道:“家里不是找新鲜的地方。”

    我平静地迎视他,答道:“这里还不是我家。”哪里是家?很早以前我是知道的,现在……

    老爷子“哼”了一声扭过头去。我们就继续沉默地走着,各发各的呆,什么时候出了大门,什么时候踏上田埂,什么时候满耳只听见两侧水田的蛙鸣,又是什么时候蒙蒙的雨粉浸润了我的衣裙,都没去注意。天地间只有三种颜色,绿的田野和丘陵,白的粉墙和水雾,还有黑色的屋檐上的瓦片。

    “爷爷,这里一直都是这样吗?”我问道。忽然错觉像几百年后的风景照片,仿佛时间停驻。

    老爷子皱着眉,似乎在想,然后长叹一声:“不知道。刚来的那年宅子很破烂,着实花了些功夫修葺。”

    “不是老家吗?”我奇道。

    “老家……”老爷子停住步子,眯着眼回忆,“想不起来了。只知道是跟这里很像的地方。那时年纪小,只记得家里让姐姐带着我进城走亲戚,没多久就跟家里断了消息,后来城破了,亲戚顾不着我们自个逃难去了。姐姐就拉着我,到处躲,破庙、谷仓、桥洞底下,没吃的,我整天叫饿,后来想想,姐姐肯定也很饿的……”

    是清军攻下杭州城的时候吧,该是……顺治二年左右。老爷子像是陷入了某种久远的回忆,我就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不知怎么的,跟姐姐走散了。我饿了怕了,却只会哭,被军队抓住了,踢打我用馒头逗我取乐。到处都是长矛跟刀子,说的话我也听不懂,真是怕得要命。后来,爹把我收养了,让我跟他姓,给我吃穿,教我读书识字,爹对我真好啊,比亲儿子还好,我就跟着他在军营里,从南方跟回盛京……我知道那里不是老家,但爹在一天我就得侍奉一天。爹去了,我才回来……年岁长了,好些事都记不住。想不起老家在哪里,想不起亲爹妈长什么样,想不起原本姓什么叫什么,连姐姐的长相都快忘了。”老爷子缓缓地收了口,看了我好一会,然后从手腕上撸下一个东西,交给我道,“这原来是姐姐的,给你,戴好,别掉了。”

    那是一根红丝绳,串了一块极小极精细的白玉,雕成栀子花的样子。我接过来,绕到手腕上,系了个死结。

    老爷子用拐杖指着远处隐隐起伏的山坡道:“你看,从河边一直到那里的地,都是我们家的。山后面,还有很多看不到的地方,也有我们家的。”

    我也极目眺望:“不知道几十几百年之后会是谁家的,但总会有人靠着这块土地过活。谁料得到呢?”

    老爷子哈哈大笑道:“对对,谁也不知道。我小的时候,也没人料到,这万里山河会是满人的。不过六十几年啊。那将来,不知道多少年后,又会是谁的……”

    “会是韧性最强的人的吧,也许……”粘湿的风拂过脸颊,竟然也让人感到爽快。

    跟老爷子漫步回家,路过前厅,就听里面嘈杂热闹。老爷子好奇进去看看,就见二叔在应付一堆人,他们一见老爷子,就立刻住了口,找了借口溜得一干二净。

    老爷子瞪着二叔道:“这是干什么?”

    二叔不敢隐瞒,好像又觉得难以开口,磨了半天才道:“都是给涵儿提亲的。”

    老爷子扫了我一眼,然后挥了挥手,让下人伺候纸笔,然后就开始往纸上写字,什么金银布匹,古瓷玉器,不知道做什么用。他写到中途又转向我问:“你喜欢什么?”

    我想了想答:“吃的喝的吧。”

    他得了答案,继续写下:杭州禄记米行、高迎酒楼、六安德兴茶庄、苏州祺香酒坊……待到写完,把未干的纸递给二叔,道:“聘礼超过这些嫁妆的,再来提这回事吧。”

    啊,原来是我的妆奁。早知就该回答除了吃饱穿暖,还喜欢古董首饰,嗯,要是说喜欢水的话,会是鱼塘还是船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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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晚只有四百字,没好意思更,今天补上了……只是内容,不知道大家看不看得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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