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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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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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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叔像早有准备,从袖子里抽出一张折好的纸,站着汇报。

    我看李淑李溶都开动,也觉得不必客气。况且眼前淡绿色的瓷盘里,盛着清香诱人的花香藕,没有任何佐料,只是冷盘切片,看起来却是鲜白脆嫩地叫人咽唾沫。正是吃花香藕的时节呢!夹一筷,把那白皙得如同少女肌肤般的藕片放入口中,只觉得脆甜爽口无比。

    二叔念:“南浔珍茂经丝行,两千七百八十两,七里如茂丝庄,两千三百两,菱湖宜茂生丝行,一千六百七十两……”

    我心想,哪有在一家老小面前报收入,像开股东大会似的。不过也听过就算,懒得关心。只把鲜藕推荐给李浩道:“尝尝这个,京师和奉天都吃不到的。鲜甜脆嫩,只有初冬的荸荠才能比。”

    “荸荠是什么?”他问。

    我一时说快了,便不得不费口舌解释,那是某种球茎很好吃的草本植物,比鲜梨更美味。

    这时二叔已经念到:“……苏州佑荣踹染坊,五百六十两,振荣绸庄,七百四十六两,福兴茶行,一千二百六十七两,隆兴茶行,一千零五十六两,六安德兴茶庄,九百八十两。”收入之后还有支出,似乎也不少。完了以后,二叔报了净收益总数出来。我听着,觉得好像不大对,在千位少了一个数字,至于具体多少算不清楚,又没记下来。

    “姐,这春卷你肯定喜欢,要甜的还是咸的?”被李浩这么一打岔,我更不敢肯定了,反正不关我事,便对他道:“甜的什么馅?”

    “细沙的。”他给我夹了一个,“甜而不腻。很香,不知道用的什么糖。”

    就听老爷子道:“老二,这是你自己算的?”

    二叔点头答道:“是,爹。我昨晚核算的。”

    老爷子嗤笑一声,道:“我看你的算盘该换了,中间漏珠子。”

    二叔这才意识到出了问题,抹汗道:“爹,可能是弄得太晚了,犯困犯的。”

    “咳咳,除了这里少一千之外,你还没算上月课的茶税银,我记得是七百五十四两,没错吧?”老爷子一边咳嗽一边道,“两边相减,也就短了二百多两。”

    二叔不敢接话,只垂头而立。在场的人似乎都见惯了这种场面,几个小的只管自己吃喝,三叔三婶紧张地僵坐着,好像犯错的是他们似的。

    老爷子问道:“漠儿什么时候回来?他不在我还真放心不下。”

    是说堂兄李漠吧?我有点同情二叔,虽然是自己儿子被父亲倚重,但滋味总是不好受的。叔叔们的脾气还真是好啊!

    二叔还是没吭声,老爷子居然又说:“幸亏你是我儿子,不然真要怀疑你是中饱私囊。”

    咬了一口细沙春卷,听到这我再也忍不住,“噗”地笑出来。是儿子就不会藏私了?爷爷也挺可爱的,或者是话说得可爱。众人都看向我,我把嘴里的半截春卷嚼了咽下去,然后笑道:“对不起,我一碰春卷就会笑,却偏偏爱这口。好在吃别的不会,爷爷请继续。”

    老爷子的胡须轻抖,李溶李淑倒是毫不掩饰他们憋笑的表情。被这么一糊弄,老爷子便也“继续”不下去,对同德抬了抬手示意上热菜。

    呵,终于啊!

    还剩最后几个菜的时候,就见李溶和李淑对望一眼,李淑对端盘子的丫鬟使了个眼色,然后对我和李浩笑道:“这个是家里厨子的拿手菜,涵姐姐浩哥哥,你们尝尝。”

    我一看,什么拿手菜,居然就是一盘爆炒螺蛳。这俩小鬼!

    李浩犹豫地伸出筷子,夹了一颗,却不知道由哪里下口。李淑和李溶双双睁大了眼,喜滋滋地看着他如何继续。我暗叹一声,拿筷从他那里夹了过来,道:“我先试试。”对着螺口轻轻一吮,“啜”地一声,富有嚼劲的螺肉便带着汤汁滚到舌尖上,真是久违的味道!把剩下的螺屁股跟壳放回桌面,说:“的确不错,酒、糖、酱油的比例刚好,如果葱丝椒丝再多一点就更入味了。”螺蛳辣炒或者酱爆才鲜才香,不过也试过清汤煮的,别有一番风味。

    李淑跟李溶那两个小家伙愣愣地看着我,我对身后的小丫鬟吩咐道:“拿些剔牙用的细竹签子来。”

    小丫鬟挺机灵的,答了一声,“是,大小姐。”就跑了出去,一会儿就拿了竹签回来。

    我把竹签交给李浩道:“你就勉强用这个吧。”

    他一手拿竹签,一手用筷子夹螺蛳,捣鼓了半天,弄得一头汗,还是没找到诀窍。我看着捏一把汗,怕他夹飞了,说不定蹦到我脸上,暗骂一声小笨蛋,不得不示范给他看。

    螺蛳的鲜,靠针啊,牙签啊,肯定体会不到,李浩这小子,也就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至于学习如何只用筷子和嘴不脏手地解决这道菜,还看能在南方待几天。

    这顿饭吃得爽快。我觉得我是从饮食开始,很能适应这里的生活。

    我醒得很早,天还是半亮。翻个身,盯着床牙上的松竹雕花发了几分钟的呆,然后撩开薄被,坐在床沿,赤脚踩着木踏板,小腿肚碰着了床下抽屉的铜面叶,虽然已入夏,还是有些惊着地凉。半睡的眼扫过嫌闷热未放下的暗纹青缎床幔,浮雕流云床屏,床侧黑漆榉木灯台,最后定在透雕八仙故事的套床围廊上。

    “叩叩”非常之温柔的扣门声。

    懒懒地应了一声,丁香便推门进来,笑着轻问:“大小姐,昨日夜里困得好弗好?”

    我做了个大大的伸展动作,刚想答话,却听见院子里有人脆声喊:“涵姐姐!”趿着鞋,快步走到窗前,“哐”地打开窗子,就见李淑仰头向我招手。

    “干什么呢?”我笑着冲她喊。

    “找你去玩。”她也放大了点音量。

    李浩听着了动静,在对面楼上探出身来。

    我道:“给我一刻钟。”然后让丁香帮我马虎梳洗了一下,套了条藕色的袍子就下了楼。

    李淑半靠着石台,手里拈了朵栀子花,正扯着玩,脚下一堆雪白的花瓣,不知道是昨夜的风打落的,还是被她的玉手摧残的。她看见我,把花往后一抛,笑道:“好了?那走吧。”

    我指了指还在窗前探头探脑的李浩,她便答:“别管他,李溶会招待。”

    于是我只能扔下李浩,跟着她绕出门去,上了小船,沿河出了村子。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负责摇船,晃晃悠悠地摇进一个荷塘。

    太阳还没出来,塘上笼着牛奶般稠厚的水雾,能见度不超过十米,只看得见密密匝匝地荷叶擦着船身,甚至扫过我们的胳膊、肩膀和脸。在塘里用不了橹,只能用竹竿撑着动。

    李淑随手摘取莲蓬,剥出莲子来玩。她手嫩,摘不了几个就痛了累了,只见那撑船的少女倒是折了好大一把。李淑边玩水,边轻吟着:“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那少女“噗哧”笑道:“大……二小姐,原来那个呆鱼就是在打圈子呢!”

    我也笑道:“也可能是形容一群呆鱼围攻某张吃了能成精的倒霉莲叶。”

    李淑“哼”了一声,却被一朵还隐在雾后,将开未开的荷花吸引了注意力,催促着把船靠过去。摘了一朵还不够,足足挑了七八枝。鸟早起是为了觅虫果腹,她却是胁迫(嗯,或许该说诱骗)了我,一起做采花大盗来了!

    在房里换下沾了水和湿泥的袍子,换上她们给我准备的琵琶襟大袖衫和绣海棠百褶裙。李淑很有兴趣地试了我的旗装,我说:“这两件我还没穿过,你要喜欢就拿去罢。”

    她不舍地换下来,对我道:“爷爷不爱看家里穿旗装。”

    这时,丁香拿着个信封进来,回道:“大小姐,有人送信来给你。”

    我接过一看,又是十四的,微蹙了蹙眉,扔到梳妆台上匣子里。这已经是第二封了,我不想拆,随它去吧。

    李淑好奇地问:“谁写来的?你不看吗?”

    我随口答道:“京里的表弟。先放着,晚上再说。”

    李淑的丫鬟惜桂笑着跑进来道:“小姐,大少爷回来了!”

    “哦,现在在哪了?”她挑眉问。

    “在太爷书斋那。”

    李淑就对我道:“我们也去看看?”不由分说拉着我往外走,一边还吩咐惜桂道:“把插好瓶的荷花捧上。”

    啊?敢情那花还轮不到我享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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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次……可能周六,可能周日,看哪天有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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