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极了, 真真是一点声儿都没有,或许是怕惊扰到皇上, 殿内的太监、宫女几乎都撤出去了。
只留下两个年轻的太监守在门旁听候差遣,却也是半个身子倚靠在门扉上打盹。
爱卿撑着床褥坐了起来, 真是躺得太久了,哪怕只是这样一个简单动作,都让他觉得有些晕眩。
月光皎洁,亮如点灯,窗棱上的镂凋图桉全投射在地上,形成一幅水墨画般的景色。这金砖地实在是美极了,爱卿不禁暗叹自己是有多久没踏上这块地了, 吃喝拉撒统统要人伺候, 他活得就跟个废人一样。
但是,只要想到这都是为了孩子好,什么脸面尊严,他又都抛掷脑后了。
不过, 也许是休息得足够久了, 他想要出去走一走,要在平时他们肯定全都跪倒了,诚惶诚恐地劝他打消这个念头,可现在,四周是悄然无声。
爱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吕承恩应当是累过了头,完全没有一点的动静。
爱卿本想就站在殿内, 隔着窗子望望外头的月色,但他闻到了一股馥郁的香气,是茉莉?是桂花?还是迷迭香?
闻了一个月的中药味,这秋风送来的花香让他深深地吸气,再抬头一望,月亮正闪耀着金闪闪的光,照着一大片的庭院……依稀之间可以听到溪水缓缓流过的轻响。
爱卿差点忘了西暖阁的院子外头,相隔百余步,有一座红漆的望花桥,桥底下有一条浅浅的才过脚背的溪流,两边岸上则种了多不胜数的花儿,不同于其他宫殿里的,刻意铺设的花园,这些花都是宫人随心栽种的,所以品种繁多,据说这些花寄托着他们心里的念想。
有种花给母亲的,有种给自己的,种下去便不再管了,也无暇来照顾,所以成活与否全靠花儿自己。
就像这宫里头的人,大多都是依靠自己的努力而活着。
爱卿虽然是皇帝,却从没觉得自己比那些太监宫女高尚多少,也不认为自己有恩于他们,因为任何的赏赐都是他们努力得来。
但是这样的念头要是说出来,又会遭到大家的笑话。皇上就是天之骄子,怎么能和寻常人一样呢?更别提去和奴才们一起相提并论了。
所以,爱卿只能是放在心里想,而就因为他的不计较出身,以及诸多“离经叛道”的行径,才导致老权贵们如此恼怒的。
不知为何,爱卿很想去望花桥看看,他绕过了两个不停点着头打瞌睡的太监,从门缝里熘了出来。
到了外头,爱卿才体会到秋夜有多么美,他慢慢地走着,竟然越走越带劲,也用力地吸着月夜里的花香气,没人拥簇着他,没人一脸忧愁地看着他,彷佛怀着孩子的他是得了不治之症似的。
除了皇妹和吕太医,周遭每个人的眼里都含着一种近乎怜悯的目光。
皇帝怀孕就这么凄惨吗?以至于他们都要这么望着朕?
有时候,爱卿甚至可以从景霆瑞的眼里,看到那么一丝的后悔。
吕太医说,怀孕之人容易胡思乱想,景将军怎么可能对此事后悔呢?他不常来探视皇上,实在是政务缠身的关系吧……。
爱卿想着这些事,不知不觉就走到望花桥的附近,月光很亮,桥面、溪水、百花丛都给镀上一层洁白的银色,果然美得让人忘却一切烦恼!
爱卿正要上桥去,却看到溪水的那一边,被桥墩挡住的地方,升起了一团奇异的青烟。
“是什么?”爱卿正惊异着,一阵风斜斜地吹来,浓郁的烟味也飘入爱卿的鼻内,他一愣,这竟然是元宝蜡烛的香味。
那是祭奠死人时用的。
竟有人在宫里私自点香烧纸钱?
爱卿正打算去看看,沿着木制台阶拾级而上时,他勐地想起,前段日子宫里死了这么多人,要是有胆小的太监宫女,冒险给他们烧点纸钱,求个心里安慰也不是不可能。
此时自己若要过去,非但会吓着他们,还会让他们惹上大罪,便于心不忍地停下脚步。
爱卿内心轻叹,再无赏花的心思了,打算悄悄离去,一道十分熟悉的声音,在这静夜里飞进了爱卿的耳朵。
“再多烧些钱吧,趁这会子没人。”说话的竟然是安平,尽管他刻意压低着话音,但爱卿依然听得清清楚楚。
“嗯,我买了不少。”有人与他搭话,爱卿也听出来了,这人是宋植。
“宋将军,今晚多亏了你,我才能进宫来。”安平的声音里饱含着感激。
“现在防卫森严,你就凭以前当秉笔太监留下的一枚印章,就想混进宫来,是断然不可能的。”宋植悄声说道,许是烟味呛人,他轻轻咳嗽了几声。
“我也没想到这宫里头会变成这样……我是担心皇上才回来的。”安平说的话,让爱卿的心里涌起一阵暖意,他打算下桥去与他们相见。
“是啊,谁能想到会有这么一日呢?我们作贼似的躲在这,偷偷摸摸地给永和亲王烧纸钱。”宋植说,语气是百般地无奈。
夜很静,连纸钱摩擦声都那么清晰,爱卿的耳朵里响起的一阵尖啸,眼前顿时生出无数黑点,有那么一刻,他看不清眼前的东西,唯有耳朵里不断重复着那一句“给永和亲王烧纸钱……”
“他们在说谁?给谁烧?”
爱卿的脑袋里出现了一个声音,自问自答着。
“给永和亲王烧。”
“为什么要给亲王烧?”
――“因为亲王死了,所以他们躲在这里给他烧纸钱。”
――“因为亲王死了,所以他没法来见你。”
脚下一个踉跄,爱卿踩空了台阶,跌下了桥面,沿着陡斜的阶梯往下翻滚!
“什么人?!”安平和宋植都听到了几声“咚咚”,似有人在桥上用力地跺脚一般,他们吓得赶紧用泥巴盖灭了香火,转身往桥上看去。
这不看还好,一看魂都吓没了!
那明黄的斗篷铺开着,覆盖在一个人的身上,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一双靴子露在外头,是金线绣的龙纹。
“皇、皇皇……?!”宋植是面无人色,连皇上都喊不出来。
“皇上!”倒是安平一个箭步地冲了过去,扶抱起意识有些迷离的爱卿。
爱卿这一跤摔得极重,额头上磕开了一个血口子,血流向他的眼睛,让他几乎睁不开眼,安平叫着“宋将军!”宋植这才从惊惶中回神,急急忙忙地跑过去,跪倒在爱卿的身边。
“天哪!皇上怎么会在这……?怎么这么多血?!”宋植用发抖的手扯下一片衣袖,擦着爱卿
额上的伤口,他低头看了看,心里又是咯噔一惊!
皇上的双手都护在肚子上,所以他脑门上的伤才会这么重,他的胳膊肘,手背都有擦伤,冒着血珠,那隆起的肚子可真大啊,极为高耸浑圆,把宋植看得是直发愣。
“还发呆?!快把皇上送回西暖阁呀。”安平见到爱卿的脸色越来越白,鬓角上还浮出一片冷汗,心下暗叫不好!便推摇着宋植的肩头,让他回神。
“是!我来抱皇上!”宋植是个大力士,这会儿不知是太过惊慌还是怎么的,他竟然浑身发软,打横着抱了皇上两、三回,才稳住了脚。
“皇上,别担心,没事的。”安平不住地对爱卿说话,不让他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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