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2章狡兔死、走狗烹(下)
1801年5月的圣彼得堡,涅瓦河的冰层早已消融,河水泛着幽蓝的光,河面上穿梭的船只扬起阵阵白帆。可冬宫书房内的气氛,却比冰封的河面还要冷冽。
本尼格森踏入书房时,靴底沾着的青草碎屑掉落在地板上,他望着正俯身拨弄壁炉炭火的亚历山大,火光将这位年轻沙皇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那轮廓像极了克里姆林宫墙上冷峻的浮雕。
“将军的白发又添了不少。”亚历山大刚一起身,随后就亲自将一杯热气腾腾的可可,塞进本尼格森布满老茧的手中,他笑着说道:“这是从美洲运来的上等可可豆,特意为您准备的。”
本尼格森捧着杯子,闻着热腾腾的香气,立刻的回应道:“陛下日理万机,还惦记着臣的身体……”
“您为帝国征战数十载,是我最信任的肱骨之臣。”亚历山大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走到窗边推开窗棂,五月的微风卷着丁香花的香气涌入室内。
“或许,英国伦敦的温暖天气能够令将军的旧伤痊愈。等到未来,英俄同盟与法兰西全面爆发战争,您将是俄军第一军团的指挥官。”沙皇说话的时候,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台上的鎏金花纹,那动作看似随意,却让本尼格森莫名感到一丝不安。
本尼格森喉结艰难地滚动,往事如汹涌的潮水般将他淹没。1801年3月10日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莫斯科郊外寒风呼啸,刺骨的冷意裹挟着浓烈的硝烟气息。
在进攻冬宫的战斗中,本尼格森手持佩剑,身先士卒,在枪林弹雨中奋勇厮杀,每一次挥剑都带着破风之声,剑光闪烁间,敌人纷纷倒下。
他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为亚历山大夺取皇位,他坚信这是拯救俄国的唯一道路。在混战中,一颗子弹朝着本尼格森射来,穿透他的肩膀,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他的军装,但他咬紧牙关,强忍着剧痛,继续战斗,直至除掉保罗一世,让亚历山大登上皇位。
而朱波夫兄弟的遭遇,实则是他们自负狂妄种下的恶果。
亚历山大登基后,整个俄国都沉浸在新皇即位的氛围中,朱波夫兄弟却全然不知收敛,依然在奢华的贵族宴会上大声宣扬着他们“除掉暴君保罗”的“丰功伟绩”,言语间满是傲慢与嚣张,仿佛整个俄国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朱波夫兄弟四处炫耀,毫不顾忌场合与影响,在街头巷尾、宫廷内外,都能听到他们狂妄的言论。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行为,无疑是在挑战亚历山大的底线,也为自己的命运埋下了悲剧的种子。如果年轻沙皇面对这般挑衅还一直隐忍不发,那才真正不合常理。
对于军人出身的本尼格森,同朱波夫兄弟截然不同。他听取了恰尔托雷斯基亲王的建议,从莫斯科回到圣彼得堡后,便如同一只收起锋芒的猛虎,行事异常低调。
在各种社交场合,哪怕众人兴致勃勃地讨论“冬宫弑君案”,本尼格森也始终保持三缄其口,眼神平静如水,不透露任何多余的信息。
他深知,在这权力的漩涡中,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他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和情绪深深埋藏在心底,每日只是安静地待在家中,研读军事典籍,或是在花园中散步,看似悠闲自在,实则时刻警惕着周围的一切。
眼下,本尼格森望着手中那杯香气四溢的热可可,忽然觉得这温暖中都藏着刺。朱波夫兄弟暴毙的传闻,还在圣彼得堡的街巷间低语,如今这命运的绞索,终于悄无声息地套上了自己的脖颈。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意识到年轻的沙皇在铲除异己的路上,从来不会停下脚步。
好在他早有准备。自莫斯科归来,本尼格森便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贵族沙龙里关于“冬宫弑君案”的窃窃私语,他充耳不闻;宫廷宴会上投来的试探目光,他视而不见。
这份低调,倒也让亚历山大保留了几分皇家颜面,没有将“狡兔死,走狗烹”的戏码演绝了。派他前往伦敦担任驻英副大使兼使馆武官,表面上看,倒像是一份美差。
毕竟俄国驻英大使托尔斯泰伯爵常年抱病,使馆事务大多要靠他打理,其中油水自然不少。
本尼格森出身于已被普鲁士和鲁尔吞并的汉诺威公国,母亲曾是英国王室旁支的远亲。这份若有若无的血脉联系,让他在伦敦的社交圈里,多少能得到些礼遇。
“陛下的隆恩,臣下感激不尽。”本尼格森低头行礼,手中的可可泛起涟漪,晃动的褐色液体里,倒映着他满是皱纹的脸庞。岁月在他脸上刻下的每一道痕迹,都诉说着战场上的腥风血,可如今,这些功绩却成了催命符。
临行前,亚历山大紧紧握住他的手,蓝色眼眸里盛满真挚:“您放心,禁卫军统领之位必为您虚席以待。”
沙皇掌心的温度透过羊皮手套传来,本尼格森望着那张年轻俊朗的面容,恍惚间又回到了政变之夜。
那时的亚历山大,也是这样用充满信任的眼神看着他,让他甘愿为其赴汤蹈火。这炽热的目光几乎让他动摇,心中那点怀疑的种子,也被暂时压下。
两个月后的伦敦港,潮湿的海风裹挟着咸腥的雨水扑面而来。港口的蒸汽起重机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仿佛是命运的齿轮在转动。副官颤抖着递上密报,声音里带着惊恐:“将军,圣彼得堡禁卫军已换帅,新统领是陛下亲卫……”
本尼格森只觉眼前一黑,信纸被风卷走,化作白色的蝴蝶,飘向浑浊的河面。河面上往来的商船悬挂着各国旗帜,在风浪中起伏不定,就像他漂泊无依的命运。曾经,他以为自己是帝国的栋梁,却不知从何时起,成了沙皇眼中待除的隐患。
深夜的使馆书房,烛光微微摇曳,将他的影子扭曲地投在墙上。窗外传来英国醉汉哼唱的《掷弹兵进行曲》,跑调的歌声断断续续,却像一把利刃,割着他的心。
本尼格森想起年轻时在俄国战场上的豪情万丈,那时的他,带着士兵冲锋陷阵,为了荣耀和信仰浴血奋战。而如今,他却被抛弃在异国他乡,无人问津。
他颤抖着铺开信纸,想要写些什么,向沙皇质问,向命运抗争。可笔尖悬在纸上许久,最终只是狠狠折断了笔杆。“写什么呢?写给那个背叛者吗?”笔杆断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仿佛是他破碎的忠诚发出的悲鸣。
与此同时,圣彼得堡枢密院内,大理石壁炉里的火焰熊熊燃烧,却驱散不了空气中的寒意。亚历山大用红笔重重圈住密报上本尼格森的名字,语气冰冷如霜:“通知伦敦使领馆,密切监视所有与他通信的人。一个字,都不能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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