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他带着些许忧伤又再度豪饮了两杯,且还感叹道:“清阳兄,冥冥中我总觉得自己能在航运界越走越宽、越走越顺,一定是你的在天之灵祝我佑我,我的心意也是在你的提点下才清晰明白的,若不是你,我这辈子怕是都不知道自己深爱着什么,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你虽已身死,但却功不可没,我今天很想告诉你,我当初的美梦实现了,你也将永远活在我的心里。”
吴承昊闻此心头亦泛起了酸涩,沉默了良久,他举起酒杯,斟满后也接连饮下。
“大少爷,可惜你走的太早了,看不到后来念恩的成就。不过你在那边,没有忧伤,没有烦恼,应该过得还好吧,我们兴和如今越办越好,你放心吧,我们不会忘了你的。”
二人与亡灵闲叙了半个钟头,临了离开时,沈念恩将一物取出摆在了墓碑前。
吴承昊仔细一瞧,见又是个小火轮,不过这个足有五六寸长。
吴承昊惊讶地问:“这小火轮不是送给徐闻江了么?”
沈念恩:“我在日本买了两艘,一艘送给了徐闻江,另一艘本来打算留给孙儿玩。”
吴承昊:“哎,送给徐闻江那么多宝贝,奈何最后还是被他敲诈去了十万两,卢湛那么有钱,才捐了十万两。”
沈念恩:“我做戏的功夫不如卢湛深啊!十万两就十万两吧!谁让人家是官,自己是商呢!”
吴承昊:“是啊!自古再富的商也是斗不过官老爷的。突然有点明白柳江尧为什么非得为官了!”
沈念恩:“世道如此昏暗,还是识点时务为好,省得惹祸上身,搞得商行没出路,那才真叫得不偿失。景枫还小,今后还能再买到,所以这艘小火轮还是在此陪伴清阳兄吧。”
吴承昊:“也是!可惜大小姐的坟不在这,要不然在这陪陪大少爷也挺好!要不然把她的坟迁到广州来?”
沈念恩:“虬枝也许不想回来,算了,还是不要去打扰她了!”
吴承昊:“也对!”
沈念恩:“清阳兄,十多年前的那艘小船不知被暴风雨吹去了哪里,今日我又给你拿了个新的大的来。你的恩情我沈念恩此生此世无以为报,唯有留下这艘船陪你长眠此地,不至长夜漫漫孤独寂寥。”
这一日傍晚时分,终于得了空闲的凌天与叶展盈结伴来到了飞鹅岭。
刚一到那,二人便万分诧异,她们发现赵清阳的坟前竟摆了两束新鲜的白菊和一个十分别致的轮船模型。二人特意拿起花来检查了一番,可却并未有什么特殊的发现。
叶展盈看向凌天茫然问道:“会是谁呢?”凌天心想哥哥从前的好友也有那么几个,比如蒋兴飞、吴承昊他们,因而她自然回道:“多半是他的老友吧!”
凌天一直很想找到吴承昊,找到了他,也就等于找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孩子,可她却不晓得该去哪里找寻对方。
“哎,又来迟了,不然也许能看到他们。”
想到这,凌天长长地叹了口气,心中满满的遗憾。
可叶展盈又问:“可是前几年怎么不见有人来呢?上次发现有人来过差不多也有十来年了!而且都送了一艘船!”
这问题也正困惑着凌天,默然了片刻后她感慨说:“我也想不通,也许是前些日子他们偶然遇见说起了哥哥,所以今日才会来此祭奠吧,毕竟哥哥已经走了二十六年了,还念着他的人怕是也已所剩无几了。”
说着,二人将带来的元宝点燃,告慰那远去之人。
当晚,关起门来,独自坐在床边的凌天正握着那枚老怀表发呆。此时的她又不免忆起了许多往事,刚才哥哥坟前那两束白菊花和轮船模型是谁送的这个问题还一直萦绕在她的脑海心间。
有鲜花也就罢了,可为什么还会有个小火轮呢?
想到这,凌天百思不得其解,可倏忽间却不由自主地忆起了二十几年前的那次海难。
他可是当年“兴和”号的幸存者之一,且还钟爱着航海事业。
但又一刹那,凌天忙将自己这不切实际的想法抽刀斩断。躺在床上地她赶紧翻过身去闭上眼睛且心里还反复告诫自己,切莫再胡思乱想了,他已经死了多年,无论来人是谁,也不可能是他。
这一刻,伤感落寞虽再度来侵扰,可凌天却只能控制着情绪,不让自己再为今日之事烦心。
而接下来的几年里,沈念恩却依然东奔西走忙于生意,所以他再没赶上过赵清阳的忌日。
当凌天每年再来飞鹅岭祭拜时,即便是从早到晚等上一天,她也没能瞧见再有他人拜访,因而每次都只得黯然离去。
这期间,沈念恩、陈顺达的老友年近八旬的赵季平老先生一路浮浮沉沉走到了人生的尽头。
自从沈念恩十多年前去探望垂危弥留的他之后,赵季平久郁的心结终于打开,身体也渐渐有所好转,后面这十几年活得还算自在如意,爱上养花种树的他还过起了闲云野鹤的隐士生活。
他虽无儿无女,但沈念恩和陈顺达经常前去佛山探望他老人家,因而无欲无求的赵季平倒也不算太过寂寞。
当下已入了1883年,年近五旬的沈念恩真可谓是鸿运当头,生意越做越大。他又接连购买了轮船招商局、开平矿务局和上海织布局的股票,配合国家兴办洋务的同时,亦是赚上了丰厚的一大笔。
因而兴和商行再接再厉,又购入了三艘新式国产轮船,分别命名为“昌恩”号、“兴隆”号和“念远”号。这样一来,兴和商行的大小船只加在一起总数已逾十艘。稳步崛起的兴和商行渐渐成了广州城内航运业的凤毛麟角,总资产已逼近三百五十万两白银。
沈念恩的再度发力引得远东船行的老板白齐芳妒意渐浓。这时的白老板即将步入古稀之龄,眼看自己的四个儿子都不太争气,且还总嚷嚷着要分家,如果真要闹到那步田地,自己多年来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岂不都要付诸东流!
而当初那个不起眼靠旧船起家的小角色竟凭借独树一帜的长租模式在航运界稳扎稳打,不仅如此,如今正一点一点地蚕食着本该属于自己的利益,还一步一步地抢占着自己的名头,而最最无法令人容忍的是对方还较自己年轻了整整二十岁,未来自己的船王头衔被这后来居上的沈念恩夺取那也不是全无可能。
想到这,心胸不太宽广的白齐芳浑身冷汗涔涔,此时此刻他已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威胁正步步朝自己逼近,因而他暗下决定趁自己还有一口气在,一定得寻个机会给兴和商行找双小鞋穿穿才行。
就在白齐芳还未正式出手之时,国家却也不太平了。
法兰西以越南为基地侵略中国,中法战争爆发。可条约虽然签订了,但是朝中的“清流派”却强烈反对,并且拒绝执行,因而法兰西的企图并没实现,随即贪婪的法兰西人再度出兵台海胁迫清廷。闽江下游,从福州东南乌龙江与南台江汇合处至入海口的一段的俗称马江,又名马尾,建有马尾港,是福建船政舰队的基地所在。
此地四周群山环抱,港阔水深,可泊巨舰。马尾港距离省城福州仅百里,所以又是福州的重要屏障。并且,洋务派在此还创建了近二十年来中国最大的造船厂——马尾造船厂,同时这里也是最大的海军学校——福州船政学堂的所在地。因而马尾的战略地位相当重要。
从闽江口至马江,距离三十余公里,沿岸形势险峻,炮台林立,仅马江附近就有炮台七座,并有部分克虏伯大炮,可见其防御能力还算不得太弱。
但此时,战争虽尚未正式来临,船政学堂内却已隐约刮起了阴阴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