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对方紧紧揪住了衣襟,可他却没有出手还击。
那一刻,大伙见状赶紧将二人分开,方衢耀依旧怒不可遏,满口污言秽语:“你这个该死的东西,你分明就是嫉妒我,想要巴结我不成,现在反过来陷害我!姓洛的,你给我记住,总有一天我要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啃了你的骨头,吃了你的心!你落井下石,不得好死!”
但他却只是整理着自己的衣襟,轻弹了下胸前的褶皱后,他又面色如常地退回了此先的位置,全不现丝毫怒与怨。
紧接着,方衢耀又看向了不远处的陈鹤班,但陈鹤班也已是自身难保,根本没有闲情逸致来操方衢耀的心。
方衢耀即便巧舌如簧,能有指鹿为马的本事,可就眼下的状况而言其也只能认栽。
那一天,方衢耀仿佛感到自己被定在了耻辱架上用烈火在烤,其心里恨极了,可指责辱骂自己的人虽多,但方衢耀却顾不得牢记他们的名字,不过有一人却被其深深地刻在了心里,而那个人就是洛鸿勋。
那个自己一直没瞧得起的洛鸿勋,竟在其最危难的时候“拿着火辣辣的鞭子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下”,这心里的伤疤怕是难以愈合,这深仇大恨方衢耀决心来日必须还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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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衙内,巡抚道:“堂下跪着的哪些参与了十三行纵火,还请方先生一一指认。”
方衢耀作揖后,微微觑目,边踱步子,边伸出指头开始点人,而但凡被点之人皆怒不可遏,不是放声叫骂,便是高声喊冤。
“姓方的,你这个害人不眨眼的毒夫,你血口喷人,不得好死。”
“大人,草民是冤枉的,那姓方的公报私仇,我那天根本就没去过十三行。”
“姓方的,你这个卑鄙小人,你恶事做尽,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而当他被点到之时,亦愤怒地攥紧双拳于公堂之上咆哮:“方衢耀,你含血喷人。小人那天只是途径十三行,绝没有参与纵火,小人是被冤枉的,还请大人明鉴……”
可话还没说完,他便和几个被指认之人一齐拖下了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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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间,沈念恩只觉自己被闷雷击中,全身上下无处不颤动,五脏六腑无处不惊恐。
天哪,那是噩梦的开始,二十多年过去了,他经历过数不尽的大风大浪,都毫无惧色,傲视前方,可那段经历,他每每忆起,便好似跌入了万丈深渊。
无处喊冤,无人施救,每次回忆触及,都如进入了一个逃不开的死循环。
这一刻,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不敢再多想下去,只得掀起帘布向轿外瞧上一瞧,好在沈公馆已在近前不远处。
几日后兴和商行内,吴承昊兴冲冲地跑进了沈念恩的办公间,紧接着,直接扑倒在了其办公桌上。
“什么事啊?慌慌张张的!”见对方面目涨红,沈念恩自觉好奇。
待吴承昊喘匀了气后,他一脸坏笑地挤眉弄眼道:“天大的好事,天大的好事啊,念恩你想不想听。”
“好事?什么好事?你的白鸽票不会中了头彩吧?”说着,沈念恩合起账目簿,瞟了一眼对方。
“这都哪跟哪啊!我今早听商行的人说了一桩特大新闻,起初还不敢相信,可刚刚打听后才知道此事千真万确。”吴承昊挑了挑眉毛,笑容更加奸邪。
“到底是什么事啊?少卖关子,快点说,不然我就要出门去了。”说着,沈念恩站起身来,整理了下衣襟,当真打算向外走。
“诶,听我把话说完啊!”
说着,吴承昊赶紧将对方拦下,这才将自己所知一一道出:“东顺行夏家那两兄弟假和谐了这么多年,昨日下午竟为了华工贩卖生意在华沙码头火拼了,那场面据说……”
吴承昊双手一摊,面露鄙夷的同时还透着几分幸灾乐祸的快意。
因沈念恩当年被贩南洋,都是夏尧的手笔,所以他知晓沈念恩比起自己而言一定更痛恶夏家兄弟,于是这才心急火燎地跑来说给对方听,也让对方痛快痛快。
“如此声势浩大的厮杀场面据说都惊动了清廷,夏尧被人刺伤,由于伤势很重,抬回去的途中就翘辫子了。而那夏虞也没那么走运,只不过重伤后,侥幸捡回了一条老命而已,我猜啊,这老家伙怕是再混个一年半载的,也得呜呼哀哉。”
闻此,沈念恩不禁感叹道:“哎,又是这种事……想想我叔父亦是如此,骨肉之间尽是富贵的负心!不过夏家人作恶多端,死有余辜,只是痛心了那些被他们害死在海外的同胞们。可要不是夏家兄弟自己又起了内讧,他们的日子可比我们这帮本本分分做生意的要舒服自在的多。”
“可不是!这帮当官的也真是的,广州贩卖华工这么猖獗,都没人出来管管。任由这帮家伙胡作非为。”吴承昊也对此事深恶痛绝。
“朝廷哪会有闲情逸致来管这些?他们不知收了夏家多少贿赂?官府的那帮人还指望着人口贩卖捞取横财呢!”
紧接着,沈念恩顺带跟对方提到了件几年前发生的事,他被曹宝英强令捐银时,曾特意提过建议,望其可以下令严惩那些贩卖华工的黑心商人,不然长此以往,城内一定会发生动乱。
而曹宝英虽表面迎合,可实际上却只是同他虚与委蛇,贩华势头不仅丝毫没被打压,反而还愈发猖獗。沈念恩后来打探方知自己捐的那些银两,同夏家捐的相比,简直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曹宝英怎会将他所言放在心上,不过是随意奉承两句,哄他开心罢了。
听了沈念恩的一席抱怨,吴承昊当即接道:“这事你之前怎么没跟我提呢?”
“提了有什么用,只会惹大伙烦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沈念恩苦笑作答,接着他又道:“前几日我听卢湛说,这曹宝英以前是经商的,而且他也不叫曹宝英,而是叫什么曹匀来着,这家伙曾跟他爹卢炳坤有过些生意上的往来,所以卢湛对他的老底略知一二,曹宝英以前在广州城里开了家珐琅店,当时跟几家钱庄、洋行通融过银两,不过也就几千而已,年底呢,他都还了,并未拖欠,这久而久之,他也算是积攒了些信誉,之后,他就把门面扩大了,借的钱也越发多了,每家差不多通融个两三万,到了年底,他也都还了,而后呢,这一来二去的,他从每家多的能借到七八万两银子了,而借他的钱庄、洋行足有二十多家,加在一起,共有上百万两。”
言至此处,沈念恩话音突转道:“可忽然有那么一天,这家伙逃之夭夭了,他的门店里除了几个空箱子,连个人影都瞧不见了,那些洋行、钱庄的哪会轻易放过他,被骗的人联名去衙门告他,可这人海茫茫的,上哪去抓他啊!”
“啊?那再后来呢?这么个大骗子,他怎么就当了官了?”吴承昊难以置信,半张了嘴巴,眼珠子险些夺眶而出。
“人家带了银子,一路杀到京城,到那上下打点,直接捐了个三品大员,待到二十年后再回广州城时,已是封官进爵,成了呼风唤雨的大人物喽,他呀,要不是得罪了某王爷,就算是贪得再多,做得再狠,又有谁能撼得动他。你以为这曹宝英就登峰造极了么,他那后辈徐闻江才更是厚颜无耻界的高手,料想想,一个人要是脸皮彻底不要了,这世上还有什么能阻得了他的脚步。哎,现在的官场尽是蛇虫鼠蚁,豺狼虎豹,被魑魅魍魉所蚀所啖的清官不计其数,还活着的用手指都数的过来。”沈念恩道完亦是满腹的怨念。
吴承昊听到这,只剩了呵呵一笑的力气:“看来这朝廷你们是真指望不上了,当今的世道恶人只有运气差了,被天惩戒的份,不然他们就会一直逍遥作恶下去,谁也拿他们没办法呦。哎,真想不通,柳江尧为什么一心想要做官!”
沈念恩:“不说这个了,今日是清阳兄的忌日,下午你陪我去趟飞鹅岭吧!”
当日下午,飞鹅岭上沈念恩同吴承昊二人带了酒正祭奠逝去的英灵赵清阳。
“清阳兄,好多年没来看你了,你别怪罪我,我呢,也是常年奔波于外,抽身乏力,今日总算是逮到了机会,跟你单独叙了叙旧,算一算你已经离开我们二十六个年头了。你看,我今日还特带了酒与你同饮。”
说着,沈念恩将酒洒在其墓碑前,且还自斟自酌了三杯以表心中的愧意。
语歇了片刻后,沈念恩再度沉吟道:“我想你,真的,清阳兄,我们都很想你。”话至此,他忽感到鼻子泛起了酸,眼泪也有了夺眶之势。
第一百八十八章 含冤(1/2),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