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笑,道:“我没有名字,你就叫我无名吧。”
李清月心里疑惑却还是答应道:“好,我记住了无名前辈。”随后他回到火炉旁,这里只剩下他爷爷一人。老人很平静地烤着火,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我回来了,爷爷。”李清月小声道。因为这次他确实不该去,生死之中他捡回一条命,可是他不后悔,就像以后他不知要选择多少次比这更危险的局面,他都不曾后悔。
“天亮了,我们也该走了,不然该迟了。”老人说道。
“嗯,那我们走吧。”
“先吃点东西。”老人从包里拿出一块干粮递给李清月。
吃完东西后二人便走出了客栈,他依旧坐在那里,目视着二人远处,消失在雪面上。
太阳缓缓升起,一缕阳光穿过云层投到大地,照的雪面闪闪发光。这样的雪似乎是一个调皮的孩子,完全没有了昨日的凶狠。风,也变得温柔起来。可微风带着雪化的寒气吹来,不禁让穿着单薄的李清月一阵发抖。他用双臂抱紧自己,尽可能地暖和,可他穿的实在太少了,颤抖着走完剩下的路。
临近傍晚,他们走到了城里。虽说这不是李清月第一次进城,可他从小在山里长大,这样的场景着实少见。天渐渐黑了,已有几户人家点起了灯。一条大路周围全是叫卖的小贩,包子出炉的蒸汽扑面、烤红薯的香气入鼻,李清月早已饿了,可他还是低着头不向周围望一眼,因为他知道这些东西不属于他。
又走了一会儿,他们来到一扇大门前,李清月从未见过如此大的大门,门足足有三个他那么高,全都涂满了朱红色的漆,显得十分气派。一张大匾上写着两个字“沈府”。老人在门前停下来了,显然这就是他们要到的地方。门前一人着急着左右张望,像是在等什么人。见到他们二人,他立刻走下来很恭敬地道:“请问可否是冥崖先生。”
“正是老夫。”老人缓缓地道。
“快快请进。”他显得很激动又很着急。
老人和李清月于是跨过这大门进入院中,这院中更让李清月惊异,他自小从山中长大,看过森繁叶茂、树绿花香,可这里俨然是一个小型的花园,比山中的更美更整齐。
走进前面一个院中,一位穿着华贵的人走了出来,他黑色的头发带着几分斑白,面容虽白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气质在外。他也很着急地迎上来,一个深鞠躬道:“沈仲卿拜见冥崖先生。”
老人赶忙将他扶起道:“你我也算有交情,救死扶伤是医者之职,不必多言。”
沈仲卿起身道:“先生请。”
他们跟随沈仲卿来到一间大厅,李清月从未见过这样的屋子,跟他们山中的小屋简直天差地别。大厅中央摆着一桌子菜,还在冒着热气,显然是刚备好。沈仲卿道:“先生请入座。”
“我们还是直接去看病人吧。”
“磨刀不误砍柴工,不能怠慢了先生,饭菜都已备好,先生怎有不吃之理。”
“我并不甚饿。”老人还是不想吃。可这时李清月的肚子突然叫了起来,已一天没吃饭的他确实饿了。李清月低下红着的脸。
“先生不饿,孩子也不能饿坏了。”沈仲卿笑道。
“那就却之不恭了。”
入座后,李清月更是目瞪口呆,从小到大他只吃过白菜萝卜,肉估计只吃过几次。而这桌子上有各种各样的菜,全是他叫不上名字的,色泽鲜艳、香气扑鼻,面对这样一桌菜,李清月的口水不知咽过多少回了。可是爷爷和沈仲卿只顾喝酒却不吃菜,他也不好意思大口地吃,现在的李清月很煎熬。
不知何时,旁边走来一个女孩,她一来,直接将李清月的注意力从饭菜中移开。他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子,穿的如此干净、发髻高耸、身上还散发出阵阵芳香。他以为女孩子都和他家周围的女孩子一样,挖野菜弄的一身泥、织布将头发扯乱。今天他见了太多没见过的东西了,他本应高兴,可现在他却很难受。他不时抬头望望那个女孩子,若是她也望了他一眼,他就立刻红着脸低下头去,看着自己这破烂的衣衫,不由得自惭形秽。面对她,面对这桌饭菜,他突然举足无措。这一刻他想离开,虽然他还想再看她一眼,还想再吃一口饭。
李清月听沈仲卿说这是他的女儿,名叫沈韵寒。他低头想着这名字很好,却没有听到沈仲卿问他问题。只觉得头上一痛,他才回过神来。爷爷问他:“你小子想什么呢?”
“没有……饭很好吃……嗯……就是这个。”
沈韵寒噗嗤一声冲他笑了一声,李清月脸上又是一红,三人都望着他让他感觉更不好意思。
沈仲卿一句:“孩子,你叫什么名字?”使他解放了。
“我叫李清月,清风明月的清月。”
沈仲卿愣了愣,望向老人,脸上浮现一阵疑惑,他叹了口气道:“好名字。”
沉寂了一小会儿,沈韵寒突然道:“你这名字好像女孩的名字啊。”
李清月楞在那里不知说什么,沈仲卿笑道:“这孩子也蛮有意思的。”
吃完饭几人便来到另一间屋子,屋里同样有着一股香气,里面一张床上躺着一位妇人,面色惨白,一看便是抱恙已久。
“这便是拙荆,劳烦先生了。”沈仲卿又深鞠了一躬。
这时李清月早已把药箱放在桌子上,熟练地拿出各种东西来。老人却摆了摆手道:“不必了,收起来吧。”
“为什么?”
“非常病走不得寻常路。”老人道。接着他给沈仲卿使了个眼色。沈仲卿恭敬地道:“是。”他呼喊佣人离开,对沈韵寒道:“寒儿,带清月出去玩吧。”
沈韵寒转身对李清月道:“走吧,带你去转转。”李清月却不愿离开,问道:“爷爷,我为什么要走?”
老人回过头来道:“别多问。”李清月真的没有多问,径自走了出去。反倒是沈韵寒追过去道:“等等我。”
走出院子后,李清月停了下来。沈韵寒追上道:“你走这么快干嘛?”“爷爷让我走,我就快点走了。接下来去哪?”
“去我房间吧。”
李清月一愣,小声道:“我虽没读过书,但我知道女子的房间不能随便去的。”
“你怎么跟那些人一样啰嗦,最烦这些条条框框了。”
李清月一看她有些生气,赶忙道:“我去就是了,你别生气。”
“我没有生气啊,我才没那么小气呢!”
走了一小段路,来到沈韵寒的房间,房间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跟她身上的相同。房间里还有一个人,看到沈韵寒走进来,起身道:“小姐你回来了,夫人的病怎么样?”
“娘的病一定会好的。我相信老天不会亏待好人的。”
“是的,夫人做了那么多好事,一定会逢凶化吉的。”
李清月在后面说道:“我从不相信老天,我却相信我爷爷,我从没见过他医不好的人。”
“这是谁?”她问道。
“他叫李清月,是个小大夫。”
“你好,我叫小玉,是小姐的丫鬟,从小跟小姐一起长大的。”听小玉这样说,李清月突然又胆小起来,小声道:“你好。”
小玉咯咯地笑起来道:“这院子里难得来了一位朋友,总算该有点意思了。”
“这是什么意思?”李清月有些疑惑。
“这里平时就我们两个孩子,大人们实在是太无聊了。”沈韵寒解释道。
李清月若有所思,问道:“你们觉得怎样才算朋友呢?”
“朋友就是可以说话的人吧。”小玉马上说道。
沈韵寒想了一会儿道:“朋友也许就是可以真心相待,相处很轻松的人。”
“以前我对朋友没什么概念,几天前我突然觉得朋友也许就是为了对方可以连命都不要的。”
两人楞了一下,小玉说道:“你这个人好奇怪啊。”
沈韵寒看李清月没甚吃饱,叫人做了一桌饭菜,三人就这样聊了半天光景。
一柄剑指点天下,一壶酒诉说浮生。这里没有剑,却有天下之志;这里没有酒,却有浮生之语。少年之心,面对知己,当倾诉所有。此刻,李清月对朋友又有了另一种理解。只是久筵必散,这一别似是永久。站在沈府的门口,沈仲卿以黄金相赠,李清月并不在乎这些,他只是在想既是朋友,为何只有一面之缘?若不是朋友,何以诉说天地、何以以命相赠。这个答案,只能用一生来回答。
走在回去的路上,雪已完全化了,可天气依旧寒冷。来时一片雪白,回时却是色彩斑斓。就像李清月的心由一片空明到阵阵波澜,经此波澜,他的心能否回归平静还是未知。但是他想平静下来,像以前那样,平平淡淡地活着,没有任何烦恼。可身处一个乱世,谁又能听由自己,独善其身。他越是想平静,生活就越是波澜不断。
沿原路返回,二人又经过了来时那家客栈。此时老人依旧是面无表情,而李清月则一脸怒气。时值乱世,强盗猖狂,而他们——老人与孩子,则是最好的下手对象。临走前,沈仲卿硬塞给他们的一些黄金被洗劫一空,连他身上唯一值钱的烤红薯都拿了去。李清月面对这一切却束手无策,那时他突然想到那个奇怪的人,想到林北枫,他不想承认自己弱小可他确实需要保护。有时他想不通,医者善心、济世救民却为何要经受这些。
不论如何想,他还是带着怨气进入了那家客栈。此时的客栈反倒没有几个人,完全没有了那日的情景,也许这家客栈就靠着雪天维持着。虽然只有几个人,李清月还是看到了他最不想见到的人——莫屠。李清月和爷爷坐下片刻后,才发现了他,可是他身边并没有齐越和戚白凤。李清月知道以他的性子,知道自己在这里,非收拾自己不可,当下也不敢妄动,只是默默低下头免得他看到自己。可是莫屠一直望着窗外,像是在等什么人,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别处。
不到半柱香的工夫果然有人来了,准确地说是一批人。带头的人身穿蓝衣,后面一批人全是黑衣提刀者,匆匆向客栈奔来。嘎吱一声,门开了,黑衣提刀者迅速进来站在四周。面对这突发情况,众人都吓了一跳,坐在座位上不敢动弹。
“无关人等速速离开。”蓝衣人声音洪亮地说。众人一听,赶紧向外跑。店小二也甚是慌张,向外走去,他还未出门就被就莫屠一把提了起来。莫屠道:“你哪去,还不去上酒上菜。”说罢将他掷到地上。店小二慌张地站在起来,颤声道:“本店没有多少东西了,恐怕……恐怕……”话还未了,他又被莫屠提了起来,这次直接被掐住了脖子,不一会儿就喘不上气来,只听见小声的“饶命”,到最后已基本没有声音。这个关头,一壶酒飞来,正好砸中莫屠的头,酒壶碎开,酒水混杂着血洒了一地。头部一阵剧痛,莫屠放开了掐住店小二的手,捂住了头。怒气正盛,莫屠回头一看,扔酒壶的不是李清月是谁。本来他对李清月就生存芥蒂,这一来,直让莫屠想杀了他。莫屠手伸向李清月,李清月吓了一跳,这时他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本能地做了一件错误的事。
莫屠的手还未触及李清月,蓝衣男子说道:“够了没,连一个孩子扔的酒壶都躲不开,还有脸再动手?”
莫屠听到,赶紧缩回手来低头道:“属下无能,请堂主恕罪,只是这个孩子与在下有恩怨,属下想……”
“闭嘴,我时间有限,不想浪费时间,赶快汇报情况,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莫屠一阵哆嗦,道:“是,是,属下探查到两月后是天门派创派二十年,何青峰已派人相邀各派参其盛会,派去的人是八弟子薛北霖。”
蓝衣男子沉默一阵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莫屠还未回话,李清月反倒大声叫出来:“你们要害天门派吗?我要……”话还未完,李清月已被蓝衣男子抓了起来。
“你认识天门派的人吗?”
“我认识林北枫。”他不知道撒谎,即使此刻也是如此。
蓝衣男子面容严肃起来,右手伸出一支虎爪来,道:“下辈子别知道那么多。”他抬起右手,这时嗖地一声,一支筷子飞来,方向却是地下,蓝衣男子望了一眼,只见筷子已有一半深入地下。
边上一个男子从长凳上坐起,接着又站起来走向那支筷子处,拔起了它道:“夜虎,久闻大名,今日终于见到,幸会幸会。”
李清月一见,大喜,他,就是那个叫无名的前辈。而蓝衣男子则是一愣,疑惑他为什么知道自己的名号。他接着道:“早就听闻堂主飞爪无双、迅如电光,今日一见果是不同凡响,其名不虚。只是有一件事却是让我失望。”
“哦,还请赐教。”
“那就是你也太笨了。”此话一出,周围人无不大惊失色,夜虎依然不动声色道:“为何?”
“敢问他是否天门派弟子?”
“不是。”
“他是否知道你们的计划?”
“不知。”
“他一个孩童,手无缚鸡之力,天门派远在北冥山峰,他可否登上?”
“不能。”
“你是否会相信一个孩子说这种子虚乌有的话。”
“不信。”
“既是如此,他并没有威胁,杀了他只会多增麻烦。现在你还想杀他吗?”
“话虽如此,可是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一丝威胁的机会,成大事者应明白这一点。”夜虎缓缓地道。
他沉默了一会,将背上的剑抽出,宽大的剑上闪着寒光。他道:“现在你还想杀他吗?”
夜虎笑了笑,对李清月说:“你今天不用死了,但也要你长个教训,该闭嘴的时候就要闭嘴,没有人可以护你一辈子。”说完一掌将李清月击飞,李清月撞在墙上昏了过去。
夜虎随即离开,一句话也没多说。他又冲夜虎道:“多谢你给面子,给你提个醒,背叛的人千万别相信,别跟戚白凤一样傻。”夜虎也没回话,但却一切都明白。
待夜虎走后,他走向老人,老人此刻已扶起李清月,替他检查伤势。
“你还是你,果然沉得住气。”他缓缓道。
“不是我沉得住气,是你没有自信在他出手的一刻阻止他。”老人道。
他沉吟片刻道:“其实你又何必如此,表面好似淡然了,其实内心还是有些期盼的吧。”老人不说话,他接着道:“李清月,这真是一个好名字。”老人还是什么都没说,走向李清月,带着他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