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大使馆只悠悠地亮了几盏灯,橙黄光晕透过薄薄一层窗户纸,一派平静安然。
而这派平静,很快便被打破。
守夜的侍卫揉了揉惺忪的眉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两人从马上一跃而下,前头的一人直接冲进院中,一脚踹开了使臣的房门。
一时之间,使馆中一片纷乱,灯火通明,塞耶和布罗牧先后而出,看到纪玧之讶道:“这么晚了,侯爷不在府中休息,来使馆作何?可有什么要事?”
纪玧之却冷声一笑,抬手从身旁一个侍卫的腰间抽出兵刃,吓得那人双腿一抖,险些跪在地上。冷厉的刀尖直指塞耶,娄明言第一次在纪玧之眼中看到冰冷的杀意。
“莲藕呢?”
塞耶挑眉:“纪小侯爷这是何意?我等并不明白。”
“我的人,你藏到哪儿去了?”纪玧之双眸一眯,耐性所剩无几。
“纪小侯爷的人自然是在纪侯府,如何寻到了使馆来?素闻大齐恪守礼仪,侯爷深夜硬闯使馆,难道也是所谓的待客之道?”
“大齐子民不仅恪守礼仪,而且信守承诺。”纪玧之讽笑道,“不知大使可还记得,当日我在殿上说过,若我最后赢了,大使不但不得打我身旁之人半点主意,更是能向大使要一样东西?”
“不知我若想留下大使的一条胳膊或是一条腿,大使可有异议?”
塞耶的脸色变了变,捏紧了袖口。然未等塞耶开口,纪玧之已欺身上前,一刀刺入塞耶脚面,顿时血流如注,塞耶痛得跪地呼号。
扶康众人阻挡不及,纷纷拔刀相向,布罗牧红着眼大声叱道:“大胆小子,竟敢动手!”
大齐卫兵自也不是怂包,闻言亦是心头火起,纷纷列阵,场面一时剑拔弩张。
使馆领事早已吓得言语不能,一个劲儿地擦着脑门虚汗。这个纪小侯爷平常便已让人招架不能,然如今这发疯的架势,岂非要将天捅个窟窿!可他哪有胆子上去劝呀,这位可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领事一转头,却见立在纪小侯爷身侧的那人,这……这不是相爷么!
领事眼中一亮,顿时找到了主心骨。
塞耶却明白,纪玧之不是说笑,他是真的动了杀心!只能尽可能地将事情闹大,抬到大齐与扶康两国邦交的层面,一手按了伤处,勉强咬牙道:“不知纪小侯爷这般举动,究竟是纪小侯爷自己的意思呢,还是你们大齐王的意思?”
“你我之间的赌约,自然是私事私了。我不过是请大使履行诺言,讨个心头畅快罢了,也免得你们扶康落人口舌,说派来的大使都是些言而无信的小人!”
“你!”
塞耶按住一旁青筋暴起,几乎就要冲上来的布罗牧,也不再顾那伤势,踉跄起身道:“既是如此,就算小侯爷要了我的性命,我也无话可说。倒是免不得要劳烦你们的王,同我们国主好生交流,若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小侯爷可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纪玧之握着刀柄的手一紧,莲藕失踪,最有可能便是眼前之人动的手脚,可没有证据,即便是有,对方一个扶康使臣的身份,就能束死了她的手脚!纪玧之恨得咬牙,几乎就要不计后果地让眼前之人付出代价,手腕将将一动,却被身侧那人牢牢握住。
“冷静点。”娄明言贴近纪玧之,只用两人可闻的声音道,“你的人不在这儿,塞耶绝对不会松口,把刀放下。”
纪玧之在前头闹,娄敬便趁此在使馆内里里外外搜了个遍,现下娄明言这番话意味着娄敬并未找到人。那么人呢?还有哪处是扶康在大齐的秘密地盘?
娄明言将纪玧之的手往下压了压,收回了兵刃,吩咐人去请了大夫,才转头对塞耶道:“看来是纪小侯爷对几位大使生了什么误会,这才失手误伤了大使。不过既然事关赌约,那便是私事,我等自无权多加置喙,只待日后慢慢将误会解开。如此小事,自不会影响两国邦交,大使尽可放心。”
娄明言三言两语便将此事归结为私人恩怨,若扶康国人非要死咬不放,便是不识时务。
纪玧之亦是冷冷一笑:“大使可要好好治伤,若是胡乱用药丧了命,小事化大,这千古罪人之名怕是只能由您一人担着了。”
两人轻描淡写,仿若如今捅了他国使臣一刀同被猫儿挠了一下无甚区别,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小事。若使臣就此事纠缠不休,那就映证了扶康国人都是些言而无信又小心眼之人,丢的可是扶康颜面。塞耶被气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呼吸间撕裂般疼痛,却也知若真逼急了眼前这人,自己怕是只能躺着出去了。因而也只能附和几句,轻飘飘将此事揭过,心里却暗道定要从那个小丫头身上找补回来!
塞耶阴沉着眉眼,他已经万分期待这小侯爷看到自己心爱婢女尸首时的模样了。
塞耶的心思,纪玧之闭着眼睛也能猜到几分,可此时不得不强忍着胸中杀意,看着是与娄相相携而去,实则是被娄相紧紧拽着,大半的力道都压在了娄相身侧。纪玧之没有回头,她怕一回头,会忍不住割下塞耶那颗恶心的脑袋!
纪玧之与娄明言将将出了使馆,便有扶康人上前在塞耶耳边说了些什么,塞耶眸光一顿,整张脸迅速阴沉下来。
街巷上空空荡荡,唯有一前一后两道身影走在街上,默默无言,静得仿若只剩下影子。
纪玧之想起早上莲藕做的糯米糕,那香甜的余味仿佛还停留在舌尖……
“莲藕相信小侯爷。”
“小侯爷要早些回来,莲藕在府里给侯爷做好吃的。”
“我自是不怕的,有侯爷在呢!”
言犹在耳,说话的人却不见了。
纪玧之觉着心口一阵接着一阵的抽紧,明知整个纪府都是众矢之的,可她……
纪玧之一个踉跄,险些一头栽倒在地,然身后那人及时上前,稳稳扶住了她。
从他认识纪玧之那日起,这位纪小侯爷示于人前的,始终是张牙舞爪,嚣张自信的一面,时而铁骨铮铮,时而任性恶劣,爱耍小聪明,却又比任何人都识时务。
纪玧之不就应该是那样的么?
可看着眼前之人茫然无措,彷徨无依的样子,娄明言竟觉着不适,被什么噎住了般的不舒服。
这种感觉,从未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