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出了宫门,上了马车,恭邑气鼓鼓的将食盒往他旁边一扔,瞪了他一眼,扭过头不再说话。
她原想着是他理亏,等他冷静下来,一定会找她说话。不想两人这样一僵就是一路。眼见着就要到了少师府门口,恭邑忍不住气鼓鼓的问:“你说清楚,好好的我又怎么惹你了?”
燕祁定定的看着她,像审犯人一样抓着她的手,“为什么,你为什么可以如此心平气和的替别的女人做这些事?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给我食盒,你知不知道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又知不知道,找不到你,他们想把三公主嫁给我?”
“卿卿,我是你的婚约人!”
恭邑一怔。她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想起那日他的失态,想起那一刻他怒气冲冲的将食盒塞到她手上的样子!直到这一刻,她才忽然能理解他为何如此着急上火,为何面对风轻云淡的自己时,他会如此怒不可遏!原来竟是如此!
原来那天太后找他,竟是想要把三公主许配给他!
那他呢?他拒绝了吗?所以三公主才让她转告他,她不恼他吗?可是他能拒绝吗?他用什么理由拒绝呢?
手腕上的刺痛感将她拉回现实,她看着他,忽然心里一阵悲凉。是她太自私了吗?连皇祖母都看不下去了,知道他已经等她太久了,愿意割爱让他去娶三公主?只有她,只有她还一遍一遍的要求他等她,再等等她!然而除了她是那么那么的不舍之外,她就真的那么确定,离了她,他不会遇到更好的吗?
可是,他明明就是她的,是她自幼定亲的良人啊!
“燕祁,”她慢慢的挣开他,“皇祖母是很疼爱我的,她是知道我还活在这个世上的,可就连她也……”她看着他,一时思绪万千。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你最好的选择,我没有办法,不知道该如何,如何才能让你再变成我的秦家子弟,如何才能让你,只做我一个人的驸马?
她的眼中慢慢布满了忧伤,低头,不敢去看他,“燕祁,我不只是舍不得你,更不想耽误你!”
他将她拉到身前,逼她与她对视,他有些悲凉,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她,“我不是想听你说这些的卿卿!”
恭邑此时心慌意乱,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她要去告诉皇祖母吗?告诉她她不是郑卿,不是什么少师,她是她的孙女儿,是她的小邑儿!她要放下苦心经营的一切,只为了他一个人,为了心里的那一点情爱,跑去求他的父皇吗?求他遵守诺言,是他说的,秦家子弟堪配中宫凤凰!
她不舍他,此时也不舍前程。她身份特殊,隐瞒身份走到如今这一步,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她真的要,真的要耽误他,甚至于有朝一日让他因为她坠入万劫不复之地吗?她能赌,他却不能!她孤身一人,一生只此一念,可他身上有太多太多的牵绊和责任!
她摇头,“我不能!”
“是我对不起你,燕祁!”她看着他艰难开口:“既然太后都开口了,三公主对你也是痴情,不如从此我便放了你,你另寻淑女也未尝不可!”
燕祁的眼底写满了失落与哀伤,“我总不信你会放手!我是真的害怕和你分离,为此赌上了十九年荒芜的岁月,赌上了你的青梅竹马,你的不忍和情谊,却为何,还是输?我不是要你放弃什么,从来不是!我只要你乖乖站在我身边,只站在我身边,我可以为你承担,可你却总不明白!”
恭邑固执的摇头,“不,燕祁,我明白,我都明白!”是你不明白,不明白我的艰难,我的苦心孤诣!她奋力的挣开他,背转身不去看他。“你就让我放手吧!我的世界真的有太多,太多让我不得不放手的理由!”
燕祁逼问:“这些都抵不过一个我吗?”
恭邑握紧拳头,“或许,终不抵吧!”
燕祁忽然愤怒的扳过她的身子,低头吻她。恭邑挣扎,被他推倒在马车内。他的吻带着不容反抗的霸道,像一个发狂的侵略者,疯狂的掠夺着她的城池!马车剧烈的颠簸碰得她头疼,他用手托着她的头,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的掠夺!
恭邑几欲窒息,好不容易逮到他松口的间隙避开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他停下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不要放手,我会努力为你扫平一切!我会努力,做一个能让你幸福的人!”
恭邑避开他的视线,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连说话都带着哭腔,好不委屈!“你弄疼我了!燕祁,你这么对我?”
燕祁心疼的看着她委屈的模样,用指腹轻轻的替她抹去眼角的泪水,扶她起身后小心的将她揽入怀中。“卿卿,我笨到只会这样挽留你!你记住,一定不要想着离开我,一定不要再将我推向其他人!我入了你的魔,只有你才配得起我!”
恭邑慢慢的张开手,紧紧的环住他的腰。就让我再贪恋一会儿你的怀抱,就让我当做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就让我以为我还是那个将来会和你一生一世的人吧!
再见到三公主是在龙宣太子的炎硕宫。
恭邑与龙宣太子在对弈,九公主拉着三公主一前一后的走进来。恭邑知道太后想把三公主指婚给燕祁,又经过那天的一番事,此时见了她只觉得一颗心七上八下,心烦意乱坐立难安。
三公主一直坐到燕祁下朝过来。九公主领着她下去沏茶。龙宣太子笑问:“少师觉得三公主如何?”
恭邑瞥了一眼燕祁,有些不自在的道:“好!”
燕祁看着她。龙宣太子又问:“那秦表兄好不好?”
恭邑微微低头,“好!”
龙宣太子道:“古人云,英雄配美人,都说三妹妹和秦表兄相配,少师以为呢?”
恭邑心里一紧,“自,自然是相配的!”说出这句话,她已不敢抬头去看燕祁。
龙宣太子叹道:“连少师也这么认为吗?”恭邑一怔,听他继续道:“三妹妹虽好,却也值得更好的。你有所不知,我自幼便以为,秦表兄是会和我皇长姐过一辈子的人!”
恭邑抬头,愣愣的看着他。恰好九公主和三公主前来布茶。恭邑心绪不宁,端起茶杯抿了两口便要起身。
龙宣太子道:“怎么,少师有什么未尽之事?”
恭邑瞥了眼一旁一言不发面色阴沉的燕祁,抿了抿嘴没再说话。
九公主不明就里,眼中只看到三公主对燕祁情有独钟,一直撮攒着她去给心上人换茶。
三公主娇娇怯怯的走到燕祁身边,伸手去接他手中的茶杯,“祁哥哥,华宜给你添茶。”
燕祁看了恭邑一眼,默许了三公主的行为。
九公主向三公主投去揶揄的眼神。恭邑双手拢在袖中,两手交握,慢慢的将视线从这一番情意绵绵的情景中抽离出来。
九公主笑着往龙宣太子身边一坐,看着恭邑和燕祁道:“奇了,往日里最要好的两个人,今日怎么反倒一句话也不说了!”
燕祁依旧沉着脸不说话。恭邑道:“任凭如何亲近,也不见得每日都有话说!让公主见笑了。”
九公主看了一眼龙宣太子,正要开口说话,燕祁忽然将茶杯往桌上一掷,道:“少师日理万机,恐嫌我们这些儿女情长的小事扰了他的清听也未可知!”
恭邑气得拂袖起身,瞪着他道:“不敢当!郑某人唯恐妄议秦大将军的婚姻大事惹得秦大将军不快了才是!”
燕祁亦起身,仓促之间把桌上的茶杯都给带翻了。他看着她,目眦欲裂,“我的婚姻事?秦某素日只知少师好才情好谋划,竟不知少师还有如此好肚量!”
内侍在龙宣太子的示意下,战战兢兢的过来处理一旁桌上的狼藉。
恭邑一口气堵在胸口提不上来,又气又急,一时间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只一甩袖,一跺脚,大跨步往外走去。“叨扰了,郑某人政务繁忙,恕不奉陪!”
龙宣太子和九公主等人都没有想到素来温和顾全大局的恭邑今日会如此动怒,一时怔住。待反应过来要劝,恭邑却已经出了内殿!再一回头,连燕祁也黑着一张脸走了!
三公主跟在后面追出去,燕祁置若罔闻。终于赶在御花园将恭邑拦下。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走!”说着拉起她的手便要走。
恭邑吓了一跳,待看清是他后怒气冲冲的甩开他的手,冷着脸道:“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你也知道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别让这些有的没的影响我的前程!”
燕祁看着她余怒未消的脸,忽然软下语气,“所以呢?所以关于我和三公主相配的话,你是怎么说出口的?”
恭邑撇过脸不去看他,“都说你们相配,你也那般纵着她,我成全你们还不行吗?”
期间偶有宫女从旁边经过。
燕祁压低声音厉声质问:“我是不是求过你,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无论如何都不要想着离开我?”
恭邑慌忙的看了一眼四周,握紧拳头,倔强的看着他。“是我受不起,我受不起行了吗?”
燕祁上前一步,丝毫不在意现在别人眼中他们两个行为举止。他问:“你究竟是受不起,还是不在乎?”
“你要怎么才会明白?我今日微不足道的决心,用了我多大的勇气!卿卿,我不问过去和将来,只问你愿不愿意站在我身边,真的是件很奢侈的事!”
恭邑心里一凉,目光戚戚然的看向他。“燕祁,我不得不承认,你说的对,原来我们是真的到了连心意都需要靠彼此解释的地步!为什么十九年了,我和你之间居然会败在互相怨怼上,为什么你总是一再让我感到迷茫呢?”
恭邑伤心中透着迷茫,她知道他的痛处,知道自重逢来,他最惧怕的就是她和他提过往!可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她对他会不由自主的生出陌生之感,为什么她对他的情意,每每总像重头来过?为什么她明明爱着他秦燕祁,却总觉得自己在爱着另一个人?
她不明白为什么十九年了,她和他看到的,想到的,却越来越南辕北辙?
她以为,面对燕祁,她不会说出要放手的话!她以为面对燕祁,他会懂她的顾虑与不舍!她以为的燕祁,他要走就走得决然,不走就安然的留在她身边,让她安心。可是他怎么,总那么不安,不安到让她不堪重负,让她不敢再叫他等,却还要愧疚于,他在这时候还愿意对她说深情款款的话!
燕祁看着她,伸出去触碰她的手就这么僵在半空中。“卿卿,你说心疼我,可为何分明处处透着对我的失望?”
恭邑想解释,可是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三公主因为担心她着急忙慌的追出来。却在离他们只有几步之遥的地方扭伤了脚。
燕祁去扶,她亦跟了过去。三公主疼得泪眼汪汪却犹兀自忍耐,反而关切的问燕祁,“祁哥哥,你没事吧?你和少师大人和好了吗?”
燕祁摇头。恭邑看着他无奈而又凄然的模样,心里一痛。她以为,她是可以狠心放手的,毕竟她的本心是为他好!他气她,他让她伤心,她以为她是可以狠下心来放弃他的!可是当他看到他伤心失望的模样,她的心又开始疼了!服软的话几乎脱口而出!他明明在意她,她明明不是真心舍得,到了最后,她已经不知道出那番让他伤心的话是为了什么了?可是,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解释?
燕祁抬手让三公主扶着他的手,勉强站稳。又吩咐宫人去她寝宫叫人来接她。
恭邑陪他在这里等,远远的看到皇上的銮驾朝这边走来,燕祁扶着三公主,三人忙跪地行礼。
皇上走过来,见了此番情形,少不得要停下来询问缘由。三公主道:“儿臣不慎崴了脚,亏得遇到祁哥哥,还,还有少师!”
皇上见她模样羞怯,视线落两人重叠的手上,抿唇对燕祁道:“那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送三公主回去就医?”
恭邑低着头不敢搭腔。燕祁道:“臣已经遣人去叫人来接三公主了!”
皇上玩味道:“如何,你没看到三公主疼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吗?”
燕祁道:“人言可畏,臣怕有损公主明节,臣还是陪三公主在这里等三公主的人来接吧!”
皇上挑眉,假装严厉道:“迂腐!人都疼成什么样了,泪眼婆娑的,你也怪忍心?朕命令你,马上送三公主回去,有朕在这里,谁还敢无中生有!”
燕祁犹自跪着不动。
皇上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一沉,道:“怎么,你敢抗旨不尊?”
燕祁不说话。恭邑道:“皇上息怒,秦将军一番考量,也是为的三公主,既然皇上都已经发话了,秦将军还有什么顾虑呢!”末了转头,一脸殷切的看向燕祁。
燕祁看了她一眼,忽然妥协,起身一把抱起三公主,看着她道了一句:“看来臣终究不如少师大人通透!”末了在皇上的示意下抱着三公主离开。
她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一时手脚冰凉。
她失魂落魄的一个人出了宫。
燕祁的马车的离开宫门后,夜幕已经降临。马车在大街上绕了一圈又一圈。侍卫问他,“公子不回府吗?”
马车再一次来到了少师府门口,他掀帘,看着眼前的高墙大院,叹了口气,“罢了!我又有什么资格和她置气呢?我该千恩万宠宠着她,求着她,别说她有百般缘由,就是她真的没有缘由执意要舍了我这个人,我又有什么可怨的呢?”正要下车。
随从上前一步将他拦下,“大公子,老爷说的话,您可能又忘了!”
燕祁身形一滞,如遭重创。苦笑,“我不问过去和将来,只问你愿不愿站在我身边,真的是件很奢侈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