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燕祁,三年之期已至,她的复仇大计却才刚刚开始,她与他三年未见,她既欢喜于与他的重逢,又忐忑于与他的终身之约。
相府一别整整十三载,恭邑领着忠弓一身戎装跪于东郭相府门口,年过半百的老丞相颤巍巍的迎出来,热泪盈眶之际,话到嘴边却成了:“小子既归,还跪着做什么,还不速速进来拜谢老夫!”
恭邑含泪起身:“小子听训!”
两人前脚刚踏进相府,后脚相府便大门紧闭。亲人重聚,老丞相一声“丫头”,思念之情溢于言表,恭邑“扑通”一声跪在东郭丞相面前:“外祖父曾一再叮嘱恭邑,皇上薄情,太后年迈,恭邑若无傲视皇朝的能力,便不能冒然留在京城,如今恭邑满载荣耀而归,便是要为自己去挣那傲视皇朝的权利,求外祖父成全!”
东郭丞相闻言,满脸欣慰,“自你大张旗鼓的跪在相府门前开始,我便知道,你心中早有决断,你既能满载荣耀而归便再也不是当年走投无路来求我庇护的小丫头了,你且将心中计划说与老夫知道,老夫必尽全力相助!”说着,忙不逸的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恭邑如孩童一般挽着东郭丞相的手,一面进屋,一面将心中的计划和盘托出。
次日,恭邑领忠弓重游孝都,忠弓问她:“先皇后死得蹊跷,老丞相一直对这件事难以释怀,再加上政见不合,新帝登基后,右相一职早已形同虚设,且老丞相罢朝已非一朝一夕,皇上顾念先皇后情义这才放任至今,心中却早已不悦,公子此番奉诏进京,既有心在朝中一展拳脚,为何还要大张旗鼓的跪在相府门口,唯恐天下人不知,你是相府的门生?又或者只是因为血肉至亲?”
恭邑摇头笑道:“哥哥不知,当今朝廷左相秦贞,新后秦氏一脉;太傅尚云,贵妃尚氏一脉分挺抗礼,相互制衡,我入朝之后,必会被卷入党派之争,无论是选择秦氏或是尚氏,为他们本来就已经如日中天的势力锦上添花,还是选择独自一人,孤立无援的面对强敌,都不是明智之举。外祖父贵为三朝元老,新帝登基后却一直不受待见,母亲死后,外祖父更是一气之下,十三年未踏入朝堂一步,我如今另辟蹊径,以报恩的名义选择投在日渐衰落的右相门下,待日后我有所成,朝中便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不仅可以替皇上分散朝臣的权利,从根源上消除了皇上的猜忌,还搏了个知恩图报的好名声。”
“再者,外祖父虽然不受重视,却桃李满天下,日后朝中行事,单靠着外祖父的人脉,便能如虎添翼。最重要的是,如日后皇上要追究我与镇国元帅的渊源,也只会认为我是父帅一脉,朝中局势因为我的到来分成了三派,而对于皇上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毕竟古来哪朝皇帝不是朝臣权力越分散,他手中的权利便越集中的!这样一来,既增加了皇上制衡天下的信心,便减少了他对我和外祖父乃至父帅的忌惮。”
忠弓听完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公子原该比我想得更透彻些。”
恭邑闻言又笑了:“忠弓大哥原不过长我几岁,三十不足的人说话却总一副老七横秋的样子,我原该更透彻些,早些为你寻一个机敏活泼的姑娘,让你也闹腾闹腾。”
忠弓一愣,恭邑却笑呵呵的摇着扇子大步走了。
忠弓随手拿起了一个一边小摊上的青纱斗笠,快步跟上。恭邑回头看了他一眼,“哥哥这是为何?”
忠弓警惕的看了一眼四周方道:“京都多故人,为避免节外生枝,还是不要以真面目示人的好。”
恭邑念及他以前的身份,点点头没再说话。与此同时,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恭邑尚未来得及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便被无端拥挤的人群推搡着朝前走,因反应慢半拍,接着就是一个踉仓,险些摔倒在地。茫茫人海中有一人从后面揽住她的腰扶了她一把,待恭邑想要去看清楚那人时,却只来得及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背影,恭邑侧头看了一眼忠弓,一脸的疑惑,没想到这人居然能快过离她只有几步之遥的忠弓。就在她为这人的速度感到惊讶时,忠弓眼尖的拾起地上的玉佩递给恭邑,恭邑一把接过,看着那个左手系着同心结,正一点一点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心脏莫名的漏跳半拍,她难掩一脸的喜色,快步追了几步,又忽然顿住,嘴角微微上扬,“燕祁,如若君心似我心……”
“公子……”
忠弓带着一丝担忧的声音幽幽响起。
恭邑收回思绪,忠弓已经打听清楚发生了什么,正娓娓道来。
“只说这里有个方大人,是个十分恣意洒脱的人,多年前有幸结识当今圣上,圣上与他比对对子,要求说你能我不能之事,圣上一时玩心大起,随口说了一句‘天子能送天下礼’”,可怜这位方大人,思索再三之后,只能闷闷的说了一句“天子可为,臣不可为”,郁郁寡欢了好一阵子,从此这对始终没有下一句的对子便成了他的心病。”
恭邑好笑道:“无论是以‘天下’为礼,还是以‘天下万物’为礼,普天之下唯有圣上一人,也难怪这位方大人要抑郁了!”
忠弓继续道:“可不是,说起来这位方大人也真是个世间少有的雅人,今日是他的六十大寿,为了一解当年之憾,他便借着祝寿之名,将寿宴办在了号称‘天下第一香’的酒楼关雎楼,嚷嚷着要寻找那能对出下一句的能人。”
恭邑问:“为何非得是关雎楼,这又有何玄机?”
忠弓道:“关雎楼位于闹市的正北方,关雎楼南面是孝都最有名气的教坊落玉坊,东面则是孝都最负盛名的客栈凤来居,妙就妙在这三家的老板都是同一个人,据说是方大人的义女,名唤梅洛儿,是个世间少有的妙人,京城的达官贵人都以能到她的关雎楼饮酒作乐为荣,一来坐在关雎楼,可一边观赏对面教坊的歌舞一边品尝美酒佳肴,实乃人生一大乐事,二来,这梅姑娘,大雅非俗,且常驻关雎楼,待人接物颇有一套,文人秀才诗书画,富贵闲人歌舞酒,极富盛名,上至皇亲贵族,下至平民乞丐都十分愿意与之亲近。”
恭邑看着忠弓一本正经的说着旁人的风雅事,丝毫不为所动的模样,忍不住掩嘴轻笑:“是了,真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都是风雅至极之人,哥哥不妨随我走一趟,你我也去对一对对子,看一看佳人!”
忠弓嘴角扬起一抹无奈而宠溺的笑:“十多年戎马生活,竟是不曾将你的顽性磨去半分!”
关雎楼人满为患,恭邑前脚刚踏进门,后脚便被人拦住了,恭邑不解:“这是为何?”
酒楼管事陪笑道:“对不住了二位公子,小店已经人满为患,请二位公子移驾别处吧!”
恭邑摇扇的手一顿,故作老成的朝后一背:“关雎楼久负盛名,今日又逢此盛事,人满为患也是在所难免,只是,我看这席间还颇为宽敞,就不能加个座位吗?”
管事闻言又笑了:“按理说也不是不可以,我们小店原也是开过这个先例的,只是,我们掌柜的定下过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到我们这儿要求加座的客人,都必须通过你选定的桌位东西南北邻桌的四桌客人的考验,且这四桌客人还可以向在场的所有客人求助,若与哪一桌的哪个客人比试不分伯仲,便要接受那一桌所有人的挑战,直到分出胜负为止,且一般到关雎楼的客人大多是真人不露相,因而鲜少有人能成功加座的!”
恭邑闻言顿时兴致大起,偏巧这时候有不少客人留意到这边的动静,纷纷开始起哄,恭邑大步朝里走了几步,忽的将折扇往正中间的宝座一指,“就这了,今日若输了,便权当取乐,若侥幸赢了,便不枉费我跑这一趟了。”言罢,顺势抱拳朝邻桌的四桌客人拱了拱手:“烦请诸位不吝赐教!”端的是一番谦逊和顺的好姿态。
人群中多有笑他率性爽直的,恭邑四下打量了一番,发现在她的正前方是一对老夫妇,携孙子孙女同桌;左上方是四个少年,皆作秀才打扮;西面是一桌阖家宴,有一老妇,一对中年夫妻,一少妇,两蒙面少女。视线转到右上方,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金冠束发,身穿紫金缎面成衣的贵人。恭邑定定的看着上座的那人,十指一点一点的紧握成拳,忠弓看似不紧不慢的往她身后一站,实则却在无形之中给了她莫大的支撑,只因为上座的那人,不是旁人,正是她十多年来未曾谋面的父皇!
脑海中不断浮现昔日场景,那个在母后死后将泣不成声的她推倒在地,口口声声嚷着“孝儿死了,你让朕拿什么对你恩宠有佳?”的人,那个只顾着自己排解伤痛,将年幼失母的她丢弃在宫里不管不顾的人!甚至就连最简单的庇护都做不到的父亲,一国之君!
她静静的注视着他,眼中有无限悲哀。她不断的告诉自己要冷静!许久方才将视线从他身上收回。
随后视线再一转,落到他身侧的少年身上,只见他刀刻一般俊逸的面庞上一脸的兴趣盎然,健壮的身子笼罩在金线制造的玄色袍子之下,手里握着一把与他通身的气派十分不搭的翠竹扇,恭邑的眼神停留在他的脸上,一点一点的变得温柔,那是她同父异母的小皇弟,深宫里她最宠爱的小人儿,她亲手为他画他喜欢的翠竹扇面,手把手教他读书识理,她的龙儿,她走的时候他才五岁不足,如今却已成长为一国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