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秦墨裁从里间走出来,见此番情景,怔了怔,还不待恭邑说话,便听他略带怒气的说道:“不说了今天让老先生休息吗?怎么回事?”
老管事解释道:“原是我不知其中原委,想着昨日尚有未尽之事,这才着急忙慌的赶了过来!”
秦墨裁眼角眉梢都是怒气,恭邑以为他是见老管事年迈,又念他是丞相府旧人,想要特别照顾他,如今又见他来铺中忙碌,担心他身体,这才生气。想了想,遂劝慰道:“好了墨裁,说起来也是我和老先生有机缘,今日他若不来,也见不到我,外祖父走后,他身边的人也尽数离开,如今能见到老先生,我这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也亏得他今日弗了你的好意!”说着去拉他的手,假意喃怪道:“你也是,明知道我放心不下他们,怎么留相府的旧人在自家商铺里也不告诉我一声?”
秦墨裁反握住她的手,视线落到老管事手中的首饰盒上,忽而话锋一转,笑道:“选了些什么回去戴给我看!”
当着众人的面,恭邑面上有些过意不去,含笑道:“也不一定非要给你看,我自己搁着不行么?”
秦墨裁亲昵的揽了揽她,将她的手拢入袖中,对身后的小斯道:“我与夫人再走走,晚间想在关雎楼用膳,你们先去安排。”说着温柔的看向恭邑,牵着她亲亲昵昵的走出去。
恭邑回头看了一眼老管事,笑了笑,他亦看着她,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自从那日见过老管事后,恭邑的时常想起一些有关相府的旧事。当时秦墨裁在她身边,她的注意力全部都被吸引到了他的身上,仔细想想,那天老管事的出现,还有他夹在他们中间反常的言行与举动,最奇怪的是,现在想来,不只是秦墨裁,就连老管事本人似乎也是从一开始就不愿意让她见到他一般。
恭邑问小怜,“在我回京之前,可有什么关于东郭丞相府的传言?东郭丞相病危的消息是什么时候传出的?”
小怜摇头,“没什么。”想了想,似乎怕她回忆起伤心往事,又细心劝慰了她几句。
之后恭邑又接连问了几个府中的侍女,得到的答案也大致相同。
恭邑终是去见了九儿。
她和一干杂役房的侍女住在一起,房间狭小而拥挤。恭邑只身前来,只留她一人在房中与她交谈。恭邑说什么,她便在用茶渍在桌子上写什么。
“我想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见你,如果你还是选择对我隐瞒的话!”恭邑冷冷的看着她。
九儿怔住,她明白,这是恭邑给她的最后一次机会!
许久,她微微的低下头,默默的在桌子上写道:“公主想问什么?”
恭邑道:“你不会不知道!我走后,丞相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九儿低着头,许久方抬起手,写道:“丞相曾入狱,太后,”写到这里她顿了顿,抬起头看了一眼恭邑,有些不安的写道:“去了佛谒寺。”
恭邑惊怒,“你说什么”
九儿畏畏缩缩的低着头,复又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
恭邑看着她,心里忽然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这所有的一切,究竟有什么关联?
她心事重重的回到房间,小怜为她奉茶,“姑娘去了何处,怎地不唤小怜跟着?”
恭邑抬头,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她,“我去见了九儿。”
她知道,东郭丞相府的事,满城皆知,小怜人在城中,不可能不知道!他们所有人都瞒着她,老管事是,小怜是,秦墨裁也是!
果不其然,小怜闻言,怔了怔,很快调整心绪,“过去的都过去了,公子也是为了姑娘你好。”
恭邑强抑制住怒气,“我是败了,但并不意味着我连我外祖父去世的真相都不能知道!我走后,究竟发生了何事?我有权知道!”
小怜有意逃避,“姑娘又何苦?”
恭邑一把攥住她,“什么才是真正的为我好,你知道吗?你们真的知道吗?”一撇头,她忽然将茶盏重重的一掷,“来人,传郭管事来见我!”
小怜要阻止,恭邑看着她,“我宁可痛得明白,也不想糊涂的活着,况且还是有关我至亲之事!小怜,我外祖父为何入狱,祖母为何远走佛谒寺?你不明白?”
小怜微微低头,“姑娘,何苦辜负公子的一片心,事以至此,我相信,无论是东郭丞相、郭管事,还是公子,对于他们而言,姑娘您往后幸福安乐,才是他们最大的心愿!”
恭邑慢慢的松手,“谁也不能代替我做主!”
小怜无奈,微微叹气,“姑娘走后,皇上下令彻查丞相府,不知为何,却在府中查出通敌叛国的证据,丞相含冤下狱,积怨成疾,太后多番求情,惹得流言四起,都道太后是因为多年前与丞相的一段旧情,这才殷勤奔走,太后气得吐了血,大病了一场,大病初愈后便去了佛谒寺,从此常伴青灯古佛,再未踏入宫门一步!”
恭邑咬紧牙关,紧握双拳,“外祖父一生忠义,被诬陷入狱,如何不积怨成疾?皇祖母一身清誉,被污与臣子不轨,是何等屈辱?”最可恨的是,这所有的一切,显而易见,明显是针对她而来!秦后见她败走,想要斩草除根,扳倒她所有的靠山,连太后也不放过!
都怪她太自我,太冲动!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她!可是为什么连秦墨裁也瞒着她?他难道不知道她放下所有却连外祖父临终一面也见不到的恨?他难道不知他的外祖父忠义一生,却因为她,高龄含冤入狱,郁郁而终,她的心里有多恨,多悔?他难道不知她的皇祖母贵为一国太后,一身清誉,却因她被污,气到呕血,她的心里有多痛,多悔?
还是,他认为这所有的一切都抵不过让她糊里糊涂的和他痴缠缱绻的过一生?
她之前始终不明白,为何皇上会在外祖父死后收回他的府邸,也不明白,为何外祖父好好的会忽然重病,更不知,原来祖母远赴佛谒寺礼佛,竟有这般辛酸,这等委屈事!
她又气又恨,墨裁,你尽数瞒我!你怎么对得起我对你知心知意的情分?
恭邑让传唤的老管事被秦墨裁半路拦了下来。他匆匆忙忙的赶回来,恭邑一手紧紧的攥住桌沿,坐在桌旁一言不发的等着他。
“卿卿!”他向她走过来,连声音都在颤抖。
恭邑抬头看他,目眦欲裂,“我放下所有,沦落到这般田地,只为了见外祖父最后一面!你亲眼目睹,你知道我有多痛,有多恨!你竟然瞒着我,瞒着我他们受的屈辱与不平!那都是我至亲之人,如果我不知道,你难道真的打算让他们永远冤屈下去,永远背上通敌叛国,行为不端的骂名?秦墨裁,他们一个是一国太后,一个是当朝丞相,名誉和忠义他们看得比命还重要!你于心何忍?”
秦墨裁怔住,此时此刻,他当然知道她的愤怒与怨恨!只是……!
他伸手试图触摸她,被她无情的避开。他无比忧伤的看着她,“我知道终会有这么一天。所有人都说你败了,只有我知道你是在逃避,我们眼中的安稳人生,于你而言,其实是一种堕落。可我喜欢这种堕落,因为只有在这个时候你才真正属于我,需要我!”
“姑姑的生死,关系着我们满门的生死荣辱,我知道这些年她做了多少对不起你的事,当我知道这所有的一切又是她的时候,我真的很怕,我可以仗着你爱我让你不跟我计较,可我无法用这份爱抵消你心里的仇恨,也无法带着你跨越这一重又一重的恩怨!我必须承担起秦府长子的责任,而你也必将再次奋起反击,我们又会再一次输给命运!”
我知道你的痛,你的恨!我真的,从来不敢奢望可以一直瞒你下去!我只是舍不得!可你,应该再也不会原谅我了吧!
他忽然攥住她,不顾她的反抗,紧紧的将抱在怀中。“卿卿,让我最后再抱你一次!从今以后,无论是太子,还是秦府,所有无辜的人都由我守护,你尽管去报你的大仇,我们虽然不在一条道路上并肩前行,或许永远也无法再相拥在一起,但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所不愿牵连的人,减轻你心中的痛苦!也会永远记得,曾经拥有过你!”
恭邑挣不开他,在他怀中落下泪来。
“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我永远无法原谅你在这件事情上骗我,瞒我!我再也不会堕落,再也不会忍让,她欠我的,欠我重要之人的,我会一样一样的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