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往后退了退,招了仆从,道:“我们走。”临去却又望了她们一眼。
雅图和惠英等人群散了才跑来,问:“福晋,可出了什么事?”
主子笑道:“无事。”
这时一个小贩模样的人追过来,冲着主子说:“这位夫人,您手里那卷书还没付钱呢!”
“哦,真对不住!”主子似乎才想起,抱歉笑道,“不过,我身上也没带钱。”
她刚说完,身旁的另外三人便都低头寻荷包,最后还是惠英动作快,找出碎银将那书贩打发了。
回程时,主子摸着东云的头发道:“你下回出来啊,记得穿得再好些。那贵价的旗装套在身上,人便不敢随便动你,明白么?”
东云点头。心里又想,主子比她美多了,却没人敢打她主意,实在是瞧她那通身气派,便知道惹不起。如她,便一看就是欺负得,光靠衣裳,也不知管不管用。
(四)
东云从来没想过与傅桓的再见竟然是在这种情境下,她怔愣地看着他,直到少爷唤她:“东云?”她连忙低头,颊上微有些烧,却镇定地道:“大爷,福晋遣奴婢来送书。”说着把手里薄薄的两本册子递了上去。
李浩接过来,随手翻了几页,笑道:“也就姐姐能找着这么有趣的集子。”说着交给身后小厮仔细收起来。
东云行了礼退出花厅,门帘在身后落下,便听里面又热闹起来。那一帮子书呆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竟这样高兴致,她进去倒是扰了他们。她冷哼一声,却听厅内一人问:“逸乔,你上哪去?”却是傅桓答:“小弟方才贪杯,现在腹中水涨船高,失陪少许。”内急就内急,拐弯抹角说这一堆,哼,书呆就是书呆!她嘴角上翘,脚下稍顿了顿,便往外走。
东云缓缓而行,没回福晋所居的院子,反向后园而去。傅桓跟在她身后,见园中林木茂盛,却只得她与他两人,便急走两步,在她肩上轻拍一下。东云环顾左右,瞧四下无人,才转身拉了他隐入树丛。直行至墙根下她才停步,抬头看到他脸上明朗笑意,急忙放开他,缩回手去。她晕红的双颊让他欣喜,也给了他勇气再次握住她的手。
“抬头。”他说。
“不。”她抵抗。
他另一手轻轻搭上她的肩,道:“你不喜欢看我吗?我……我想看你。”
她脸上更热了,却终于抬头望着他。他紧紧抓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胸膛上,轻唤道:“东云,云妹……”
东云心中甜蜜酸软,珍贵的东西失而复得应该高兴才对吧,可为什么水雾却迷蒙了她的双眼。傅桓瞧见她扑簌而下的泪水,有些不知所措,手忙脚乱地翻找手巾给她擦拭。她按住他的手,靠入他怀中,他一怔,随即将她环抱。
她忽然推开他,盯着他眼问:“你可成家了?”他今年快满十九了吧,别是家里已经有了娇妻,今日见面只想与她叙旧。
他含笑看着她,用手巾为她拭去腮边泪痕,回道:“家贫,无以娶亲。”
她暂松了口气,却又问:“那意中人呢?”
他点头,轻快地回答:“有。”初听之下的恼怒,在他注视中化为欣喜的娇羞。
两人在树荫下找了块假山石挨着坐下,向对方说了各自的近况。傅桓中了院试,此间于顺天府学为廪生。东云则告诉他,她如今在贝子府当差,正逢十四爷随扈塞外,福晋回娘家小住,所以才有今日的巧遇。傅桓一直含笑听着,然后道:“你说起你家福晋便会两眼放光呢。”
东云笑睨他一眼,道:“那有什么!你若见到主子自然明白。”傅桓见她神态娇俏,忍不住张臂轻揽,将她拥入怀中。他俩互相倾心,又是久别重逢,耳鬓厮磨好一阵温存。不过这是李府后花园,虽四下无人,到底不是长待谈情说爱的地方。所以两人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地点,便各自回去。
东云挎着一个三撞提盒站在精忠庙前,心中有些忐忑。原以为一来就能见到傅桓,没想他竟也迟到了。等了小半个时辰,还是不见傅桓来,却有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在几步外打量她良久,最后才上前问:“请问是不是东云姑娘?”
“我是。您是?”东云疑惑地反问。
那年轻人喜道:“原来真是姑娘!逸乔兄让我来寻姑娘,说他今儿不能来了,请姑娘莫等。”
“他不来了!为什么?”东云又是失望又是恼怒。
那人答:“逸乔病了。早上站也站不稳了,还想来呢。好歹被我劝住。他便让我来给姑娘传话,以免你心焦。”
“病了?厉害么?”怒气瞬而转化为担忧,追问道,“可有人照顾他?吃药了吗?”
那人说他们几人合住一个小院,今天就他和傅桓在,他被打发来传话,便只有傅桓一人在床上躺着。东云一心挂着傅桓,就要求那人领她去看看。那人应承下来,在前边带路,笑说:“我刚才瞧了姑娘好久,还怕认错了人。”
东云苦笑,大约傅桓跟他说自己是大户人家的丫鬟,自己今天却打扮得像个小姐,那年轻人当然不敢贸然相认,又低头瞧了眼自己身上这袭袍子,主子赏了至今还是头一回穿。
之前听傅桓说,他母亲怕弟妹打扰他读书,便不叫他住家里,让他与几个同学租住在府学附近的东盛胡同。
一进院子,她便皱眉,到底是男人住的地方,脏乱得很。东边屋里传来咳嗽声,东云心急,不等那年轻人便自行推门进去。
傅桓听到有人进来,以为是舍友,便强撑起急问:“广恩,找到人了吗?话带到了?”一瞧之下发现是东云,便怔住了。
东云上前压他躺下,给他掖好被子,怨道:“赶紧躺着!这么大人也不懂照顾自个儿。”说着去探他额头,只觉触手滚烫,便抓着跟进门来的广恩道:“他烧得厉害。劳烦你,去找个郎中来。”广恩也看出傅桓更严重了,二话不说便往外走,却又顿住步子看向她。东云道:“我留在这儿照顾他。”广恩闻言方去了。
东云在屋里转了一圈,发现连热水也没有,便找着厨房烧了水。又想傅桓一早不舒服,准没吃东西,就顺道煮了粥。傅桓窝在被子里看她忙进忙出,心里自有一股甜蜜。
广恩很快找来郎中,给傅桓把了脉,开了方子,他又去抓了药回来。等东云把药熬上,见广恩从井里打了水上来,就着瓢就咕咚咕咚地喝下去一大口,才想起自己把人家支使来支使去却连名字也没问,心下愧疚,便道:“你还没吃饭吧,坐着歇会儿,我给你做。”
厨房里没啥东西,半只冬瓜,几个鸡蛋。东云往房梁上瞧,见还有悬着的两块腌肉,便解下一块来,打上一个鸡蛋,蒸了,又炒一盘冬瓜,盛一碗粥,便端出去。她在藤架下的石桌上摆好碗筷,对广恩笑道:“今儿匆忙,我手艺也普通,凑合着吃吧。”
广恩笑道:“姑娘说哪里话。”也不客气,在石凳上坐了,便大口吃起来,觉得菜色虽普通,却十分可口。他见石桌石凳被擦一尘不染,又环顾四周,院里也整理得干干净净,显是刚洒扫过。他望着东云蹲在廊下小心地看着炭炉的火,深怕煎糊了药,不觉嫉妒起东厢里烧得糊里糊涂的傅桓来。
东云摇醒傅桓,扶他坐起,将药碗递上,道:“来,把药吃了。小心烫。”
傅桓皱眉将一碗汤药喝下去,东云端了温水让他漱口,怕他嘴里苦,又将提盒里的糕点端出来,挑了块软糯好消化的递给他。傅桓歉然道:“对不住,害你没看成戏。”
东云回道:“那有什么,我又不爱看戏。”她是丫鬟,向来主子看戏她站着,幸好福晋是不爱看戏的。
傅桓握住她的手:“那等我好了,我们去看荷花,好么?”
她笑了,反握住他的,应道:“好。到时候你得给我买好吃的。”
“你在贝子府,什么没吃过。”傅桓笑着轻抚她的脸,又道,“辛苦你了。”
东云不以为意地道:“我伺候人惯了,这哪算辛苦。”
傅桓笑道:“你以前服侍的都是天潢贵胄,今儿却伺候了我一整天,还不委屈啊。”
东云脱口而出:“委屈什么?伺候自己的……”说到这儿却住了口。
“自己的什么?”傅桓故意逗她。
东云脸上越来越红,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抓住他的衣领,便往他颊上亲了一记。
傅桓却按住她:“别!”
她委屈地望着他,问:“你不喜欢我亲你吗?”
他轻叹一声,道:“明儿我好了,这话便得我问你。”
她细想才明白他话中意思,啐道:“色胚!”
他勾起她下巴,笑道:“亲一下又如何?哪有骂自己相公色胚的。”
东云见他越说越不着边,便强按他睡下发汗。傅桓终是在病中,不一会儿就迷糊睡去。东云将他搁在炕尾的脏衣服洗了,晾在院子里,又煎了一遍药,隔水热在炤上。眼看天色不早,嘱咐了广恩照顾他,便起身回去。
(五)
原想在街上雇个骡车回去,不料竟出了这样的意外。看来今儿真是倒足了霉,东云在心里苦笑,眼睛却一眨不眨盯着包抄上来的那几个人:“你们想做什么?”
“你别怕。”那恶仆的主人努力放柔声调。
可这丝毫不能让她安心,上回被此人非礼有福晋相救,且那时侍卫雅图和惠英也在附近,如今她却是孤身一人,不知报上贝子府的名头能不能逃过一劫。
“爷就想问你几句话。”恶少大约是看出她的戒备与恐惧,便对仆从道,“你们退下。”
他打发走了家仆,让她有些惊疑不定,他耐着性子笑道:“借一步说话。”
东云警惕地看着他,冷声道:“你别过来!有话快说。”
恶少顿了顿,似是强压下火气,把家仆又赶远了些,让他们看着巷口别让人靠近。东云等他开口,却见他搓着手来回走动,就是不说话。不知他玩什么花样,她不耐烦起来:“您要是没什么事,我便回去了。”
他望着她神情有些尴尬,嗫嚅道:“我……你、你姐姐怎么没一起?”
东云张了嘴,一时反应不过来。原以为这登徒子欲轻薄于她,没想到他想的竟是冒犯福晋!呸,就他,还癞□□想吃天鹅肉!发觉她目光中的鄙夷,他忙摆手,结巴道:“爷不是那意思!那日莽撞了,想向她当面赔个不是……”
“不用了!”东云冷冷昵着他。瞧这恶少,约二十上下年纪,穿一件牙色的袍子,外面罩着件鹰膀褂子,正是京里的贵阶公子时兴的款式。呵,像他这样的旗下子弟,家里不定有几房妻妾,还打福晋主意!
他浑然不觉,腆着脸道:“要的要的。请问姑娘府上何处?”
东云冷笑着反问:“这位爷,您上回见着我姐姐,便应知道她是有人家的吧?”
他闻言蔫了下去,喃喃着说:“知道……”她不再理他,越过他要走,却被他一把拖住。他抓着她的小臂急道:“别走,你还没告诉我呢!”
东云惊怒,拼命想甩开他:“放手!你还要不要脸?”
他牢牢握住她的手腕,咬牙道:“你告诉我吧,我就想再见见她!”
东云涨红了脸,从没见过这样无耻的人,也不知哪来一股子邪劲,将他推得倒退几步。恶少愣道:“姑娘……”
“爷不用这么客气!”她站稳了,理了理鬓发道,“奴婢不是什么千金小姐,不过是十四贝子府的一个使唤丫头罢了。您那日见到的,自然也不是奴婢的姐姐,而是奴婢的主子,十四爷的侧福晋。”
“什么!十四爷的……啊,她是李福晋!”他惊道。
他怎么知道?东云惊疑,不知这纨绔公子是什么来头。
“原来是她。怪不得……”他喃喃自语,脸上阴晴不定,半晌才又道,“我叫庆泰。还没问姑娘芳名。”
“奴婢贱名,爷知道了也记不住。”她答,掸了掸发皱的衣袖,向他行了一礼便往巷口而去。经过他身旁时,却听到他叹息似的低语:“爷会记得的……她的闺名,可是一个‘涵’字?”
东云闻言浑身一抖,越过他后便快步出了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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