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王、綦二部暂理两郡防务,自无不可。然调药师、沐阳两部南下……”李善道略作沉吟。
屈突通察言观色,问道:“敢问大王,是不是另有别策?”
李善道说道:“沐阳部可南下梁郡,既策应雍丘、丑奴,亦可进一步搅动山东局势,迫使李密向淮阳投入更多兵力,予我可乘之机。然药师部,不必南下。我意,檄药师先率部回白马。”
命令李靖先率部还白马干什么?
李善道没有说,不过屈突通、薛世雄等都能意会,大略能猜到他为何有此一个决定。
不外乎两个缘故。李靖虽才略出众,但在汉军中资历毕竟还浅,而高延霸、高曦皆为元从勋将,若令李靖亦南下梁郡,三将并立,谁主谁从,恐生龃龉,此其一。李靖的用兵之能,通过济阴此战,已展露无遗,如此帅才,若仅用与侧翼牵制,未免大材小用,不如调回中枢,既可参赞军务、出谋划策,俟关键战机出现时,亦可委以重任,此其二。
屈突通、薛世雄等,对此都没有意见。
薛世雄说道:“梁郡方向,目下也确无需李、高两支主力齐进,一部足矣。高大将军用兵沉稳,麾下陌刀兵精锐难当,野战无前,调他入梁郡,正得其宜。”
梁郡是外围战场,若是李靖调去增援孟让的兵马较多,魏军在这一地区形成兵力上的优势,则一个不小心,就可能陷入魏军包围。这就需要这片战场的汉军主将必须稳重,不能轻佻冒进,得担得有秤砣的作用,一将在此,能把阵势压住。高曦在这块儿,相当合适。
便就做出决策。
李善道下令:“传檄王薄、綦公顺,分兵镇守东平、济阴,余部仍转战东海等郡。李靖、高曦待防务交接后,李靖率部还白马,高曦南下梁郡。授高曦信、南兖、徐、谯诸州行军总管,高延霸等皆受其节制。”
信州就是淮阳郡,南兖州是梁郡,徐州是彭城郡,谯州是谯郡。
这个任命,是将东部外围战场的指挥权,悉付高曦。
薛收今日休沐,虞世南从侍堂中,由他代为起草诏令。
虞世南书法冠绝,笔走龙蛇,墨彩飞扬,不愧为李善道昔日所言“愿得虞懋世”之才。令旨拟就,呈阅后,李善道赞了几句他的书法,令用过印后,即由王宣德择选快马使者火速送出。
堂内众人仍然围在沙盘前面。
高延霸所在外围战场的应对方案虽然已经议定,但雍丘援军的选派,还需慎重斟酌。
北风卷动门帘,带来阵阵寒意,诸人接着细议,不必多提。
……
荥阳郡西境,与洛阳所在的河南郡交界之处,虎牢关雄踞如山。
关墙上,“隋”字大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旗面已经被风撕出了些许裂口。
关下,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正迎着寒风,蜿蜒而前,前后绵延一二十里,旌旗蔽空,枪戟如林,人马喧阗,辎重车辆隆隆前行,连同随军民夫,不下十余万众,声势极壮。
中军处,数杆高大纛旗尤为醒目。
最中间的一面绣着“隋”字,旁边的几面旗上,绣着“太尉、尚书令、东南道大行台行军元帅、魏国公”等字样。这便是李密亲率的北上荥阳之魏军主力。
“大行台”与“行军元帅”,均是时下极高的官职。
行台,又称行尚书台或行台省,是尚书省在外设置的临时分支机构。大行台是行台的最高设置,比一般的行台,地位更高,权力更大,自令、仆至郎中、主事,品秩皆与京师同,拥有近乎独立的军政权力,在辖区内享有自主的人事任免、司法、军事等权力。
行军元帅,仍如前所述,非重大征伐不设,位在行军总管之上,为人臣统军之极致,通常非亲王或重臣不得授。杨广在继位前,为皇子时,行台尚书令、行军元帅这两个职务他都担任过,开皇六年,他出为淮南道行台尚书令,开皇八年伐陈,他出任行军元帅,——但他出任淮南道行台尚书令时,也只是个一般行台,非是大行台。
却只是从“东南道大行台行军元帅”此职,便可看出洛阳隋室小朝廷给李密的待遇何等优渥。
然而,降隋之后所获得的地位尽管尊崇,大纛之下,策马缓行的李密,此际虽竭力保持从容,眉宇间深锁的焦虑与眼底潜藏的急迫,却难以尽掩。
祖君彦策马靠近,低声问道:“明公,大军已过虎牢,距管城只剩一日多路程。要不要先遣使者入城通报,令城中务必做好迎接大军的准备?”
“前日已有檄令,城中当是已有准备,无须再另通报了。”
李密身披黑色大氅,内着软甲,目光扫过前行的大军,又望向东北边管城的方向,面色沉静如水,心绪却如浪潮翻涌。虽然总算是可以出兵管城了,但近日新报,东平、济阴两郡皆失,却是山东、河南战场的先机,已被李善道所有,而自己这边,非仅在山东、河南已失先机,更要紧的是,王世充始终虎视眈眈,此次北进,不得不留下重兵守洛口仓,以防其偷袭后路。
这一战,等到了管城,怎么展开?怎么打?
关键要点,是在何处?
“雍丘。”李密心中这样想道。破局之地,要在雍丘!他举目掠过东北的管城方向,转向更东北边的雍丘位置,盘算道,“且等到了管城,得便与郑颋、贾润甫等商议,先取雍丘之策!”
寒风卷起袍角,他深吸了口气,令道,“令前军加快,务必在明暮前抵达管城;檄召贾润甫等到管城,等候我至。另再遣斥候,探查雍丘战况与高延霸部的动向,一有变化,即刻回报!”
命令下达,行军队伍加快了前进的速度。
时值深冬,原野萧瑟,寒风刮过,卷起尘土和枯草,更增添肃杀之气。大军过后,车辙、马蹄印杂乱地印在冰冷坚硬的土地上,随着大队的远去,被抛后消失在灰蒙蒙的后方远处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