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李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陡然狂笑出声,复而手指颤抖的指向阳叔子,又狠狠点向李星云。
“你承得起吗!你知不知道我这十年是怎么过的!顶着这张脸,活在他的影子下面!学他走路,学他说话,学他的一切!可我永远得不到一句‘不错’,永远等不来一个正眼!我就像戏台后面那个等着替角的丑角,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挣扎,在你们眼里,都只是为了等到他登场时,能把他衬托得更像那么回事!”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指着阳叔子,冷笑道:“现在,你轻飘飘一句‘一力承之’,就想把这一切都抹平?就想让老子甘愿替他去死?好啊,好得很,不愧是亲师徒,论厚颜无耻,老子今日算是开了眼了!”
他越说越激动,周身气息勃发,那身赭黄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雄浑的内力激荡而出,竟让殿内烛火为之剧烈摇曳,明灭不定,投下幢幢鬼影。
张子凡面色一变,下意识挡在尚未恢复功力的李星云身前。镜心魔更是额头见汗,欲言又止。
阳叔子却恍若未觉,只是微微叹息:“痴儿。大帅予你身份,授你武艺,此中恩义与劫难,本就在你一心之间。你恨星云,不过是恨那个始终无法摆脱他影子的自己。你真正想证明给其看,想从他那里得到认可的人,从来不是星云,也不是这天下任何人……是大帅。是那个你既渴望其认可,又深知永远无法真正得到的……不良帅。”
“住口!”
假李如同被踩到尾巴的野兽,双目瞬间赤红,“你们谁都不懂!谁都不懂!今日,我就先杀了你这老东西,再让袁天罡亲眼看着,他所珍视的一切,是如何在他面前毁灭的!”
话音未落,假李身形已动!
快!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黄色残影。
在方才的言语交锋中,假李全身天罡诀内力便已暗中催谷至巅峰,此刻更是毫无保留地灌注右臂,并指如剑,直捣阳叔子而去。
指剑未至,那凝聚的罡风已然割裂了空气,发出刺耳的鸣响。
阳叔子面色一凝。假李这一扑之势,含怒而发,狠戾迅捷的程度,可谓远超他预料。
他不敢硬接,脚下步法流转,身形如风中青莲,摇曳生姿,于间不容发之际向侧后方滑开半步,同时,他右手并指如笔,以指代剑,划出一道清冽弧光,点向假李手腕神门穴,意在逼其撤招。
然而假李竟对阳叔子的武功路数尤其熟悉,加之此刻状若疯魔,变招更是诡奇。他手腕一沉一翻,竟如无骨之蛇般绕过阳叔子的指尖,那记凌厉的手剑去势不减,直贯阳叔子胸腹之间!变招之疾,角度之刁,全然不顾自身防御,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
阳叔子终究不问江湖多年,虽内力未曾搁下,但气血精力已非巅峰,更未料到假李一照面便是如此搏命的打法。他双掌疾圈,试图以柔劲化去这凶悍一击,却只觉一股霸道的气劲直透而来。
“嘭!”
气劲交击,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阳叔子身形一晃,连退三步,胸口气血一阵翻涌,脸上瞬间掠过潮红。他强压下喉头泛起的腥甜,看向假李的眼神多了几分凝重。
假李一招占得上风,狂性更炽,丝毫不给阳叔子喘息之机,喉中发出低吼,再度揉身扑上。
他将天罡诀的内力催谷到极致,时而化指为剑,时而并掌如刀,招招不离阳叔子要害。他仿佛要将这十年来积攒的所有怨毒、所有不甘、所有求而不得的痛苦,尽数倾泻在这个与李星云亦师亦父的中年人身上。
阳叔子虽落下风,但守势严谨,在这转瞬之间便已将青莲剑歌的身法施展到极致,于方寸之地腾挪闪避,衣袂飘飞,偶尔寻得间隙反击,指风凌厉,竟也能逼得假李略微回防,一时之间,两人僵持不下。
一时间,大殿内只见两道身影急速交错,气劲纵横,将帷幔撕裂,在梁柱上留下道道深刻的划痕。沉闷的交手声和假李疯狂的嘶吼,便如此不断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
李星云在一旁看得心急如焚。
他周身大穴虽被张子凡及时解开,但内力如同干涸的河床,十不存一,运转滞涩,故在方才假李暴起发难之际,竟然连反应都慢了半拍。
他虽未曾与阳叔子真正交过手,不知师父如今功力深浅,但也看得出,阳叔子年事已高,久疏战阵,而假李正值当年,功力深厚,招招狠辣,只怕不弱于巅峰时期的自己。
眼见阳叔子在假李这状若疯虎的猛攻下,已是左支右绌,守多攻少,步伐渐显凌乱,李星云再顾不得许多,低喝一声,强提一口丹田中残存的真气,纵身便加入了战团。
他心知内力不济,若强行施展天罡诀,只怕甫一接触便会被假李更精纯霸道的同源内力彻底压制,甚至反噬自身。无奈之下,只能勉力催动龙象般若功第三层的“龙象初现”,霎时间,李星云的双臂便隐隐泛起淡金光泽,以此迎向假李,试图以拙破巧,为师父分担压力。
而张子凡尚未来得及修习五雷天心诀,更不是假李的对手,心知此刻贸然掺和进去,非但无济于事,反而可能让李星云和阳叔子分心照顾,徒添麻烦。
所以当下他见李星云上前,也并未出言阻拦,只是眼神一凛,脚下步伐迅捷移动,手中折扇“唰”的展开,守在了战圈外围。
他目光锐利,既警惕注视着同样脸色变幻、欲言又止的镜心魔,又时刻关注着战局,伺机以扇风劲气袭扰假李,为李星云和阳叔子分担压力。
假李面对三人联手,攻势却丝毫不减,反而愈发狂猛。
他对李星云和阳叔子二人的武功路数烂熟于心,此刻虽是以一敌三,却仿佛能洞察先机,每每能在间不容发之际,寻到那微小的破绽,以更狠辣的方式强攻过去。
天罡诀的霸道内力被他毫无保留的催发,罡气澎湃,笼罩周身,竟让他一时之间,硬生生压着李星云、阳叔子二人,斗得难分难解,甚至隐隐还占据上风。
殿内烛火被激烈的劲风搅得明灭不定,人影晃动,呼喝声、气劲碰撞声不绝于耳。
片刻后,就在假李一招逼退阳叔子,身形诡异一折,而后以蕴含着全身功力的一掌,直拍向因救援师父而露出些许空门的李星云后心,张子凡扑救格挡已是不及之际——
整个大殿,仿佛骤然凝固了。
不止是单纯的声音消失,而是所有的一切,光线、尘埃、激荡的内息、人们脸上的表情,乃至仿佛时间本身,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攥住,陷入了瞬间的停滞。
一股浩瀚如同天地倾覆般的威压,突然毫无征兆的降临。
它并非来自某个方向,而是充斥了这方空间的每一寸,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连思维仿佛都变得迟滞。
激荡的气劲悄无声息的平息,狂乱的烛火恢复了垂直。
一道身影,不知何时,已立于大殿中央,恰在假李与李星云之间。
靛蓝旧袍,青铜面具。
其人甚至未曾看向那挟带风雷之势的一掌,只是随意抬起一只手,轻轻握住了假李那蕴含了全身功力、足以开碑裂石的手腕。
只一瞬间,假李那狂暴汹涌的天罡内力,竟如同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假李先是惊愕与难以置信,甚至有那一刹那的恐惧,但旋即,那恐惧便被更深的屈辱和暴怒所取代。他脸色狰狞,拼命催动内力,却只发现周身气脉如同被彻底锁死,连一根手指都无法移动。
随即,那人手腕微动,只是随意一甩。
假李整个人便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完全无法抵抗那股沛然莫御的力量,身不由己的离地飞起,划过一道短暂的弧线,“砰”的一声重重砸在大殿角落的立柱之下。那身赭黄袍沾满了灰尘,狼狈蜷缩在那里,一时竟挣扎不起。
“大帅!”
镜心魔心下一松,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但瞥见假李的惨状,亦是脸色煞白,不过他马上就反应过来,只是毫不犹豫的双膝跪下,匍匐在地。
几乎在他跪下的同时,大殿的所有殿门俱被人推开,李星云搀扶着阳叔子踉跄倒退,错愕回头望去,便见外间火光摇曳,只能看见数百道举着火把的身影沉默涌上台阶,人人提着一个看不清的器物,已然将整个大殿区域隐隐包围。
也正是在这瞬间死寂的时刻,皇城之外,遥远的方向,亦隐隐传来了沉闷如雷的号角声,以及无数兵马行进、甲胄碰撞所汇成的低沉喧嚣。
那声音初时模糊,旋即变得清晰,如同潮水般漫过宫墙,无可阻挡的涌入每个人耳中。
大军,正在入城。
袁天罡对这一切恍若未闻。
他自始至终都未看任何人,只是单手负于身后,遥遥看着丹陛之上的那方宝座。
“戏,该落幕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