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忽然羞涩地低下头,两手握着笛子呆立着。
我脱口而出:“你们是回去成亲吗?”
这下连聂靖也愣了,看着那少女发呆。我用手肘撞了他一下,捂着嘴笑:“喂,你说点什么啊,想在这站一整夜啊?”
还是那少女上来挽住我的手臂道:“高姑娘事忙吗?不如去我们四川老家住一段日子。”
四川啊……这个提议,似乎不错呢!
锦颜的老家是叙州府宜宾县岷江之滨的里镇。初到的那日,天下着雨,镇里显得很冷清。整个镇子面水背山而建,依山而上窄而幽深的石板街道湿答答的,两旁的排水沟满是陈年的青苔。锦颜家开着一间小小的药材铺子,可惜女主人的疏于看顾,使这个生意成为一种摆设。但她家建在半山腰,跟镇里其他人家一样的吊脚楼可真是不错,对着江的那面还有悬空的走廊。
在这川南小镇住下来,觉得轻松而惬意。这里乡民淳朴,开始听不懂他们的方言,时间稍长,就觉得他们像唱歌一样起伏的说话调子很优美。
因为有锦颜在,聂靖强制保管的银子早在杭州就要回来了。坐船入蜀的时候,我也可以不理会他肉痛的表情,订了最好的三个舱室。到里镇一个月,听说不远的长宁县有竹海,就撺掇着锦颜一起去游玩。回来时,买了凉枕留念。
入秋,县里开始派人催科钱粮。这便是户、仓、粮房吏员,差役,长随等大逞淫威,刁难、苛扣、讹诈……无所不用其极地捞上一把的大好时机。锦颜家有薄田两亩半,租给人家种,嫌背粮食去纳粮太过麻烦,决定付银子了事。可以制钱计算的田赋用银子折付还亏了一大笔,气得他直跳脚。还是锦颜说算了,跟这个鞑子官府讲什么道理。
鸡飞狗跳乱完了这阵之后,聂靖和锦颜决定把婚事办了。镇里的街坊邻居纷纷帮忙,只有我是个什么都不会做的,只得自己到处闲逛,不添麻烦就算好了。婚礼当天,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新娘子当然也不可能煮饭给我吃,中午过后饿得受不了,就跑去山脚下的油饼铺子买了一块饼。也不想吃得太多,晚上的宴席,请了邻镇做白肉最好的师傅来,可不能现在就把肚子都塞满了。
我拿着饼沿着小巷一路走一路慢慢啃,街边摆摊卖篾篓的大叔见到我,还大声招呼:“幺妹子,又出客耍啊?”
我笑道:“晚上一起吃酒啊。”
“要得要得!”大叔一边笑一边点头。聂靖和锦颜的婚礼,也能算全镇人的节日了。
在一座小桥边闲坐,却不知哪冒出个五六岁大的男孩,睁大了眼盯着我。难道是觊觎我剩下的半张饼?“这是我的午饭,不能给你吃。”我对他道。这孩子胖胖的,养得不错,不知是哪家的儿子。
他不理会我,走过来就要往我的饼上咬。我拿高饼道:“这个我吃过了。你要是饿了我再买个给你。”怎么小孩子都不怕脏的。他咬不到,居然扑到我身上哭闹,鼻涕眼泪的,我的衣服完了……小家伙不管怎样都不肯消停,我最应付不来小孩,哀叫道:“喂,我真没欺负你。”
这时,一双大手伸过来将孩子抱起,我一看,居然是杭州见过的那个一念和尚!他掏出棉帕给孩子擦干净脸,哄哄拍拍,居然逗得那孩子破涕为笑。
“大师,你来看聂靖吧?他今天成亲。”我对一念道。
和尚笑道:“那可真巧了!”
孩子的母亲急匆匆地奔过来,千恩万谢后,将孩子抱走。我就带着一念和尚去见新郎。
晚上的婚宴果然好酒好菜,河鲜我最喜欢清蒸江团,点心的话,糯米白糕不错。当然,最好吃还属白肉,做肉的师傅刀功真叫厉害,切出来的肉,肥瘦相连,薄得好像一张面皮似的。用筷子卷起大而薄的肉片,蘸着蒜泥、糍粑海椒、老姜茸、白糖等拌成的酱料,鲜辣痛快回味无穷。
锦颜的酒量比聂靖好,我看她干了快一斤白酒,除了脸颊娇红外,也没其他不良反应。我除了惊叹还是惊叹啊。这一晚,没有人不尽兴的。
一念和尚在里镇住了三天。最后一天,跟聂靖在屋里谈了一个下午,第二天一早便离开了。临走时,他将一个竹绿色分外眼熟的荷包递给我道:“高姑娘,这是前两个月张小兄托我带给你的。”他见我不接,又道:“也见不着了,就留个念想吧,唉……”
我拿在手里,只觉得比当初还沉些。
一念走后,也看得出来聂靖的心情不大好了。十月,他要带锦颜去峨嵋山见师傅,我当然也跟着去玩。
到峨嵋山脚时正是傍晚,聂靖便找了一户人家留宿,第二天再带我们上山。吃过晚饭,他出去外面溜达了一圈,回来后神秘兮兮地跟我们说,找到地方让我们泡澡。
他发现的温泉在一个小山坳中间,当地人也背这里涌出的泉水回去洗澡擦身体,但没人露天泡的。聂靖说:“我小时候发现这附近一个一个的泉眼,也都是就这么跳下去泡的。”我看那泉水从山缝里出来,往下流积在一个低洼处形成池子。我试了试水温,正好。于是锦颜打发聂靖放风,我们两个脱了衣服浸到水里去。
都说人进了温泉就舒服得不想起来了,我感觉也是这样,懒懒的连话也不想说,眼看就要睡过去,忽然听见灌木丛中传来窸窣声响。锦颜也是一惊,刚想呼喝丈夫过来,却见那草堆里钻出的是一只小猴,我们笑着朝它泼水,它立刻调转屁股,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被它这么一闹,我们是睡不着了,便玩着水交谈。说着说着,锦颜便问到了一直好奇的问题:“高凌,你多大了?”
“过了年,二十了吧。”这个身体,终于也能无愧地被称为成人了。
她又问:“那你家里,有没有给你定下亲事?”
的确,女子二十,不算小了,就是汉人来说,也算是老姑婆的年龄层了。我摇了摇头笑道:“我啊,可能不太容易嫁得出去。”
锦颜当这是玩笑话,掩嘴笑道:“恐怕是挑花了眼才对吧……”
我便不再答,只是笑。
过了洪椿坪山上的积雪渐厚,攀行不易,但风光却美得出奇。我们一天走不了多少路,上山的途中就只得投宿佛寺庙宇,而我显然是最拖后腿的那一个。登上金顶已经是第三天下午了,我的感觉除了冷还是冷,全身止不住地颤抖。聂靖的师傅在浮云庵里修行,我们当然是去投靠她。进了有火炉的屋子,我想的居然是:终于得救了。聂靖的师傅俗家姓蔡,法名唤一澄,性格大概是十分孤傲。只跟聂靖说了两刻钟的话,见了锦颜一面,无关的我,连她长什么样都没看到。跋山涉水了这么多天,该办的事原来只小半个时辰就过去了。幸好她没有当晚撵我们下山,好歹多留我们住了一宿。
我缓过劲来,当然不会放过日出和云海奇景,对于佛光却也不怎么期待便是了。舍身崖上,我绝忘不了远眺贡嘎雪山浮在天边云层之上那种震撼。
回到里镇,我便开始筹划第二年春天去康定看贡嘎山。有一个麻烦是,钱被我用得差不多了。除了用在从杭州一路游览到峨嵋半年的衣食住行上,还有给锦颜的新婚礼物——缅甸流入的翡翠手串。聂靖好久才发现锦颜戴着那个,向我问道:“你花多少钱买的?”我答:“不贵,三百两而已。”看上去非常幽绿透亮的石头,这个价的确是不贵。
当我后来坦白告诉他,我把钱用光了的时候,他说:“我说服不了乐乐把那个手串四百两卖了。你想不想试试?”
哪有送出去的东西再要回来的?这家伙真是不知所谓。我在心里长叹一声,暗自念叨,还是得想些别的办法弄钱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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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游记结束,狗血有所指望,下章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