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少年当如此。
    小哲心中叹气,又问:“那,对待百姓,你当如何?”
    杨康正色道:“绝不妄杀,却也………不会插手。康儿认为,朝廷为朝廷,贵族为贵族,武林为武林,百姓则只是百姓,圈子不同,阶级不一,互不相干才是最好,生命落地,当只为此身、此亲、此爱负责,既然住在边境饱受困扰,那么便想法子迁移离去,留在原地,日夜担惊受怕,却叫那‘武林外人’来助你救你,此举……在康儿看来,并不可取。”
    “对那小教主,他如此作为,康儿赞他一句少年英雄,家国大爱。”
    “但如果康儿身处那位,却绝对不会‘多此一举’。”
    杨康小心翼翼的看着徐哲的神色。
    徐哲并无表情,只是下颚轻点,示意继续。
    于是杨康叹口气,又继而停止背脊,一字一顿,铿锵有力道。
    他知,自己的想法,或许并不被姐姐所喜。
    然而,这却是他心中真实的想法。
    “哪怕战争不断,百姓遭难,但遭难的又何止百姓?风雨飘摇下家国皆危,诸侯王室也是日薄西山,有着覆朝之危。”
    “自古以来,这天下合合分分,已不知循环多久。”
    “若要康儿坦言,只要康儿无事、保住父母、护住……心悦之人,康儿一生,便也再无遗憾。”
    “至于黎民百姓,康儿绝不去欺、去杀、去辱。”
    “……却也,不会去帮、去救、去护。”
    “朝廷、百姓、武林,这几者之间,看似关系无比密切,但若刨根问底,康儿却认为,这几方‘势力’,其间的关系,脆弱的简直可怜。”
    徐哲听罢,心下震颤不已,万万没料到,他教杨康多年,杨康竟是这般心思。
    杨康紧盯徐哲,手心冷汗森森,他知婉儿姐姐多半心下不悦,于是他唇畔开合,挣扎良久,终是先一步开口,哑声道:“姐姐,我知此番说法,定不讨姐姐所喜,但姐姐要康儿说实话,康儿就绝不对姐姐说谎。”
    徐哲侧眸,支额良久,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
    杨康心跳错乱,愈发紧张。
    徐哲抬眸,看那已然有了成人样貌的少年郎儿,眉眼精致,却气质张狂,冷不丁的问了一句:“康儿,若有朝一日,你发现我有事骗你,你待如何?”
    “我………”聪慧如杨康,自小在皇家长大,立马意识到这不可能是无的放矢,他想从徐哲的脸上观察出什么,却无奈婉儿姐姐一向冷若冰霜,又加之半边面具遮脸,当真是瞧不出半丝情绪。
    杨康在心中留下了一丝疑惑与警惕,心知此题不可冒然回答,于是他认真思索良久,继而道:“那可就要如见招拆招般具体探讨了,姐姐为何要骗我?是故意骗我?还是无意骗我?若是无意骗我,之后为何迟迟不对我说出骗了我何?若是有意骗我,姐姐是为了什么原因而骗我?再究其目的,姐姐骗我之事,是为了我好,还是单纯的在利用我?若只是为了利用我而欺骗于我,这利用对于康儿来说,是轻描淡写可过,还是会害到康儿?”
    眉目贵气的少年郎儿,好似完全察觉不到徐哲的言下之意,打趣笑道:“姐姐,你这个问题可是太难了,不具体告诉康儿细致的前因后果,康儿可是真的不知该如何回答。”
    徐哲翻了一下木棍,兔把那肉翻了个面,血淋淋的那面朝向了杨康,而色泽焦黄的一面则对着自己。
    恰逢风起,正是香味扑鼻,不带丝毫腥气。
    杨康闭眸吸了一口,神色无比享受:“不愧是姐姐的手艺,康儿真是迫不及待了。”
    杨康想结束这段并不愉快的对话,但徐哲却又把话题绕了回去,他抬眸静静的注视着杨康,正午的灿阳之下,少年人的扪心之语,都好似带上了一丝朝气难言的浅淡韵味。
    追源溯往,依照徐哲这些年的作态,哪怕潜移默化,杨康都绝不应说出上述之言。
    可是杨康仍是那般坚定不移的说了。
    为何?
    ………除去那人的本性如此,从骨子里就带着这股不愿与天下同甘为伍的脾性,还能有什么解释呢?
    徐哲心下叹了一声,问。
    “康儿,若家国大难,社稷崩危,你当――……不,你想如何做。”
    杨康微微睁大了眸,然后勾起唇角,微微一笑。
    他的眉目本是清秀,盖因自小锦衣玉食,才使得他一举一动间尽是贵气。
    他朗声,如此道。
    “若社稷答大难,‘康儿’‘当’披肩带甲,披盔佩剑,为家国而战场征程,纵身死也无怨无悔。”
    “――但若‘我’所‘想’,我只想带着父王娘亲,还有……康儿心悦之人,找一山清水秀的山涧林野,避那战火,逃那纷争,不去理那尸横遍野…………继而,在一切结束之时,再另寻一更适生活之地,近有酒楼商家,远有秀丽美景,一享生活繁华。”
    初春枝丫生长,树叶依稀,山间无风无声,唯有那柴火燃烧声“呲呲”作响。
    杨康静静的看着火焰对面他所倾慕之人。
    他笑:“姐姐可是觉得,康儿此话自私冷血,没有丝毫担当?”
    小哲…
    小哲仰头望天空。
    天色湛蓝,云朵稀疏。
    透过干枯狭长的树干间隙,天空看似渺小。
    但若跳出这头顶枝杈,狭小的便成了那仰望天空之人。
    小哲叹气,将那兔肉又翻了一面。
    “康儿,你无错。”
    徐哲如此说。
    虽然这并不是他所希望的道路,但杨康所想,有何之错?
    倒不如说,身为杨康的爱人亲眷,怕不是世间的一桩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