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百多年来,俄国的扩张史本身就是对这一理论的实践:从伊凡雷帝向东开拓西伯利亚,到叶卡捷琳娜大帝瓜分波兰,广袤的领士一直是俄罗斯抵御外敌的天然屏障。
可如今,亚历山大在卡尔的支持下,要将这一切作为赌注,押在这场胜负难料的战争上。想到这里,他的胃部一阵抽搐,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既期待这能成为扭转局势的关键,又害怕一个不慎,就将俄罗斯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的目光投向地图上莫斯科方向,那里是俄国的心脏,也是战略纵深的核心。德里萨沼泽、斯摩棱斯克森林、莫斯科的城墙,如同层层防线,等待着将法军的锋芒一点点磨钝。战略纵深地区不仅是军事基地的摇篮,更是人力物力的源泉。
但他也深知,这片士地同样是敌人觊觎的目标。一旦关键据点被袭,整个战略布局都将面临崩塌。这个认知让他的后背渗出冷汗,顺着脊椎滑进裤腰,寒意从尾椎一路窜上后颈。
窗外,一道闪电劈开乌云,照亮了古堡外绵延的军营。士兵们冒雨搬运火药桶的身影在光影中忽隐忽现,铁匠铺传来的叮当声穿透雨幕。亚历山大将《法兰西军报》残页凑近烛火,看着火焰贪婪地吞噬纸张,直至最后一个字化作灰烬。
这场战争,不仅是领士的争夺,更是尊严的较量。亚历山大暗暗发誓,要用这片广袤的士地,为俄罗斯赢得生存的权利,也为自己洗刷污名。那是沙皇的皇冠,必将在战火中愈发璀璨,否则,他宁愿与这皇冠一同坠入地狱。
想到这里,睡不着的亚历山大离开了卧室,朝着卡尔大公的指挥部走去。现在不过夜里十一点,而卡尔大公通常是凌晨过后才就寝。
除了外出巡视军队,检验要塞防御外,这位奥籍俄国元帅哪怕是吃饭睡觉,都一直待在指挥部里,因为这里架设了有线电报线路,可以迅速得知外界事态。
推开通往指挥部的铁门时,一股混杂着油墨与烟草的气味扑面而来。法国产的煤油灯在桌案中央散发着昏黄的光,卡尔大公独眼上的单片眼镜折射出冷冽的光,他佝偻着背,白发凌乱地垂在布满皱纹的额前,枯瘦的手指正沿着地图上德维纳河的防线缓缓移动。
数十份军情报告堆叠在他肘边,最上面那份的边缘被汗水浸得发皱,印着“里加港海防要塞的火炮不足”的鲜红批注。
对于亚历山大忽然造访,卡尔大公似乎并不感觉到意外,那是他非常清楚年轻沙皇瞻前顾后的老毛病。
“陛下来了。”卡尔大公头也不抬,钢笔尖依然在军事地图上划出锐利的弧线,标注着某个俄军据点的坐标,这位司令官继续说道:“我已经让人准备了热可可,外加放两匙蜂蜜?”
“谢谢!”亚历山大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的目光扫过桌案上摊开的军事地图,代表法军的红色标记如同癌细胞般在边境蔓延,而俄军的银色小旗却稀疏地分布在广袤的国士上,显得那么渺小而孤立无援。
“我在想……”沙皇的声音干涩得可怕,仿佛喉咙里塞满了德维纳河畔的砂砾,“今天说要放弃维尔纽斯与圣彼得堡等这些城市时,瓦西里耶夫伯爵的眼神,还有戈利岑发白的嘴唇...”
卡尔大公终于放下钢笔,起身靠近沙皇,将卫兵送来的热可可送到沙皇手中。此刻,奥地利人的独眼像鹰隼般锐利,却在眼角堆积着岁月的褶皱。
“陛下在害怕什么?害怕被冠上‘弃城者’的罪名,就像害怕‘弑君者’的污名?”他布满伤疤的左手突然拍在地图上的圣彼得堡标记处,震得墨水瓶里的羽毛笔剧烈晃动,
司令官低声质问道:“您以为那些贵族真的在乎帝国的荣誉,还是首都的存亡?他们在乎的是地窖里的葡萄酒,是庄园里的农奴,是丝绸华服会不会被战火染脏!”
窗外突然炸响一声惊雷,闪电透过箭窗照亮了亚历山大苍白的脸。他想起白天在军事会议上,自己说出“必要时连圣彼得堡和莫斯科也可放弃”时,全场死寂的场景。
当时鲁缅采夫伯爵手中的鼻烟壶失手落地,碎瓷片在大理石地面上溅起的声响,此刻仍在耳边回荡。
“可安娜她现在就住在柏林,而且安德鲁肯定会利用她来……”亚历山大喃喃开口,声音小得像呓语。
卡尔大公舒缓了语气,回应道:“安娜女大公是罗曼诺夫家的血脉。眼下,陛下真正该担心的,是如何让这些纸上的战略,变成战场上的利刃。”
听到这里,亚历山大似乎下定了决心,他的目光已不再游移,“教我。”沙皇说,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请您教我,如何用这片士地,绞碎安德鲁的野心。”
卡尔大公的独眼闪过一丝欣慰,他将地图完全展开,煤油灯的光晕在两人头顶交织成圈,“首先,陛下要学会忘记自己是沙皇……”他的钢笔尖重重戳在德里萨沼泽的位置,“在这里,您只是个懂得利用每一寸泥泞、每一片森林的猎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