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波夫兄弟匆匆将印章按在授权书上,滚烫的蜡油溅在比比科夫手背。本尼格森猛地夺过文书,用剑尖挑起纸张甩向副官:
“1小时后,新沙皇将在上面签字,所以这就是枢密院与陛下联合签署的处决令!从现在起,你的军刀所指即是王法!敢让女大公的裙摆沾到涅曼河的水……”
说道这里,本尼格森突然松开手,佩剑哐当一声落在比比科夫脚边,“我就用这把剑,亲手把你的肠子挂在圣彼得堡城头的旗杆上!”
副官转身离开的瞬间,本尼格森已大步跨出房门,他军靴跟重重砸在台阶上的声响,与远处集结的号角声混作一团。
……
政变次日的圣彼得堡笼罩在诡异的氛围中,晨雾裹挟着冬宫未散尽的硝烟,在大街小巷间弥漫。天还未完全亮透,油墨未干的皇家布告便已贴满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湿漉漉的纸张被匆忙地按在斑驳的墙面上,浆糊顺着字迹蜿蜒流下,将“尊敬的沙皇保罗一世陛下,因患上‘中风’而不幸去世”的字样晕染得模糊不清,却又像极了这个王朝讳莫如深的秘密。寒风掠过,布告边角卷起,拍打着墙面,仿佛在无声诉说着什么。
数日后,已被驱逐出圣彼得堡的法国大使科兰古侯爵,在边境驿站里听闻这一消息。他正端着一杯温热中的咖啡。
听到消息的瞬间,他忍不住嗤笑出声,将咖啡杯重重砸在木桌上,溅出的咖啡在粗糙的桌面上迅速漫开:
“俄国人应当发明另外一种疾病,以解释俄罗斯皇帝之死。”他的话语中满是嘲讽,眼神中透着轻蔑与了然。
在罗曼诺夫王朝的历史长河中,“中风”早已成为掩饰君主死于非命的惯用托辞。远的不说,最近的彼得三世被害,官方解释先是“中风”,而后又改成“死于痔疮”,这些欲盖弥彰的说法,在欧洲宫廷间早已沦为笑柄。
然而在俄国境内,贵族与民众的反应却是出奇的相似。尽管尚处于国丧期间,压抑许久的喜悦却如同决堤的洪水,难以掩饰。
在金碧辉煌的高官显贵客厅里,水晶吊灯下,贵族们举杯相庆,低声谈论着即将到来的变革;在狭窄破旧的普通百姓旧屋里,主妇们围坐在简陋的灶台旁,脸上洋溢着难得的笑容;甚至在寒风凛冽的大街上,陌生人之间也纷纷拥抱,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同声为新皇祝福。
保罗一世在位的四年,对于俄国而言,就像一场挥之不去的噩梦。严苛的统治、接连不断的军事失败,让整个帝国疲惫不堪。如今,人们迫不及待地想要拥抱新的未来。
保罗遇害的第二天傍晚,暮色笼罩着圣彼得堡。亚历山大身着笔挺的军装,神情庄重地出现在禁卫军换岗仪式上。他身姿挺拔,在夕阳的余晖中,宛如一座雕像。
传统的罗曼诺夫王朝仪式庄重而肃穆,随着仪式的进行,他象征性地接过了禁卫军的指挥权,这一刻,仿佛整个帝国的命运也随之交到了他的手中。随后,他任命已发誓效忠自己的拉耶夫斯基将军,继续担当禁卫军统领。
街道两旁,欣喜若狂的人群将道路围得水泄不通。他们踮起脚尖,争相目睹将在数天之后,正式登基的新沙皇的风采。
所有人都在高声欢呼着:“快来瞧瞧看,我门的小爸爸(新沙皇)多么英俊高大,多么年青!啊,他的神情多么忧伤!等到皇储加冕之后,我们的帝国终于拥有了一位开明善良的君主!”
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中,人们将对美好生活的向往,都寄托在了这位新皇身上。在民众眼中,亚历山大的出现,预示着为期四年的“保罗恶梦”终于结束,阳光灿烂的未来正在向俄国人招手。
冬宫书房内,刚刚送走朱波夫兄弟与本尼格森三人的亚历山大,独自站在房间中央。墙角的沙漏中,细沙正无声地流逝,仿佛在计量着剩下的时间,也在计量着未来的命运。
亚历山大的目光紧紧盯着沙漏,思绪万干。良久,他缓缓走到办公桌前,拿起羽毛笔,蘸了蘸墨水,在一份通缉公文下郑重地签署了自己的名字。墨水落在纸张上,晕染出深色的痕迹,仿佛是他内心纠结的写照。
随后,这位俄罗斯帝国的继承人叫来自己的副官,他声音低沉而坚定的命令道:“传令,即刻封锁所有边境口岸,尤其是靠近东普鲁士的边境。无论付出任何代价,绝不能让安娜女大公踏入涅曼河的左岸。”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妹妹安娜女大公那稚嫩的脸庞在他脑海中浮现,可现实容不得他心软。
最终,即将登基的新沙皇冷声道:“至于叛军首领阿诺索夫,及其家族……立刻缉捕,反抗者,一律格杀勿论。”
话语落下,书房内陷入了死寂,只有沙漏中细沙流动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