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早就发觉勾陈府前角落之中，有一个举止古怪的下女，却只将其当做一粒灰尘罢了。
只不过这粒灰尘忽然飞到你脸上，太乙星君还是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眉头，便随着恭敬的勾陈神尊等诸神祇进入神府之中去了。
几位神尊何等人物？当下其中便有一位神尊滞后，未跟着进去，只是厌恶的看了一眼呆立不能行动的灵澈下女，叫过那守府天将，冷漠道：“星君驾临，却如此失仪！我今日便代勾陈管教你等一番。你和这三千守府天兵自去领罪，每人降职一级。”
天将低着头应是，不敢多话。
这位神尊走进勾陈神府之中，轻飘飘的声音传来：“这无知失仪的下女，永去神藉，贬入人间境为妖，生生世世不准成道。”
……
白瞳浑身愈加透明，仿佛下一秒便要化作白光，消散而去。
看着眼前的清丽女妖，白瞳笑道：“他们都道我天真，道我幼稚。此刻我才明白，原来我从始至终只是一片雪花罢了。”
灵澈叹了一口气，低下身子，摸了摸白瞳的柔软白发，将其搂入自己的怀中。
白瞳有些贪慕灵澈怀中的温暖，拱了拱脑袋，闭上眼睛，不愿再看这残破的神宫，口中喃喃：“自生来，我便赤诚善良，信任身边任何人。最后每一个人却都负我而去，或许我原本便不该活这一世。”
不再开口，将脑袋朝里又拱了拱，享受着这从未感受过的温暖，身上渐渐有白色光点弥漫。
这些年，灵澈走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人间境的山水。
路过鄯山境内时，却隐约感受到一丝雪花琉璃盏的气息，便追寻至此。
来到此处之后，却已是鲜血弥漫，大战刚过。无数妖物惨死，怨气凝成鬼雾，其中有恶鬼初生。
……
白瞳闭着眼睛，靠在灵澈温暖柔软的怀里，嘴角噙着笑意，缓缓化作漫天的白色光点，融入湖水中，消失不见。灵澈白皙纤细的手心中，渐渐凝聚出了一片晶莹剔透的雪花，从始至终，都清明透彻，毫无杂念。
灵澈看着手心的雪花，便忽然想起了一些记忆里早已经模糊的往事，唇角露出一丝笑意。
（人间剧情）
茅草村，一个沼江水系沿岸的小村庄。
“二哥，等等我！我怕！”一个穿着粗布衣裳，脸上有些泥迹的小姑娘，一脸委屈，嘟着嘴巴，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小月，别怕，你看我采到了什么？等出了红灵果林，我就把它送给你。”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见小月停下脚步，站在原地要哭的样子，赶忙又晃了晃手中的东西。
那是一颗散发着淡淡金色光晕的红灵果，是这片红灵果林中，极为少见的金色红灵果，很是珍稀。
小月果然不再委屈，不过看着那金色红灵果，又摇了摇头道：“二哥，我们瞒着王叔，偷偷进入红灵果林，此刻还拿走了其中少见的金色红灵果，他会不会生气呀。”
小男孩皱了皱眉头，道：“你不说，我不说，他不会知道的。快走吧，我们要从果林侧面穿出去，回到村里，还有好几里路程呢。”
小月还是有些犹豫，又看了看周围茂密的红灵果树，道：“我还是有些怕，他们都说王叔在林中养了几只恶犬，万一……”
似乎配合着小月的担心，她话音刚落，红灵果林深处传来一阵声嘶力竭的吼叫声，身边的果树似乎都有些颤动。
“啊！！二哥！你听！”小月本就是被小虎哄骗进来，偷摘红灵果，此刻又经此一嚇，站在原地，眼泪早已蓄满眼眶。
小虎听到吼声，虽知道那些恶犬并不会伤害村里的人，但也有些心悸。一把拉过小月，一言不发，便往果林侧面跑去。红灵果林侧面的栅栏中，有一个极为隐蔽的缺口，是前几年他和茅草村小伙伴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打通。
这一大片红灵果林，是茅草村全村人的立身之本，每家每户都有数十年的心血在其中，王叔只是代全村人看管这片红灵果林。其中的收成虽然大部分要上缴，但剩下的极少部分换成钱粮，也足够这一村数十户人家温饱。故而，虽然有些毛孩子不时进来偷着采摘一二，王叔也是管的极为宽松的，就连那红灵果林侧面栅栏的缺口，王叔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他养的那几只恶犬倒是当真吓人，这恶犬来历不知，据村里人说是上面赐下，用来守护这片红灵果林所用。一人多高，满嘴锋利的牙齿，血盆大口轻轻一磨，便能把一个人整个身子碾碎。前番便是有一些欲偷盗的毛贼，便被那几条恶犬当做了开胃的甜点。
小月却是第一次来此，被小虎哄骗而来，早听过那几条恶犬的传闻。此刻被小虎拉着飞跑，越想越怕，刚才又听到几声声嘶力竭的吼声，小脸有些煞白。
两人跑了一会儿，头上有些见汗，小虎用袖子抹了把脑门上的汗，往前望了一眼，笑道：“小月，你看，马上就到栅栏缺口了，再坚持一会儿，就能回村了。”
小月见快要出去，面色也轻松了一些，用纤细的小手摸了摸脸，脸上汗水混合着泥迹，好好的一个小姑娘成了一个小花脸，很是可爱。
出了栅栏，小虎将那颗散发着金色光晕的红灵果藏在怀里，捂的紧紧的。两人心神放松下来，缓缓往村里行去。
“二哥，为什么村里一盏灯都没有？”小月停住脚步，看着一片漆黑的茅草村，脸上
有些惊惶。
两人是下午时分进入的红灵果林，此刻已是将近戍时，天色渐晚，若是常时，村中早已遍布灯火，不至如此黑暗。小虎抬头看了一眼高天之上三轮银白色的阴月，喃喃道：“月亮都出来了，村里怎会不点灯？”
站在村口，看着黑洞洞的茅草村，两人都有些恐慌，不敢往里再走。想到那些恐怖可怕的传说，不由更加害怕。小虎扭头一看，妹妹小月已经不知所措，泫然欲泣。沉下心思，掐了掐自己的手腕，定声道：“我们先去王叔那！”
言罢也不再看那黑洞洞的村口，便拉着小月，往刚出来时的红灵果林行去。不过此次，走的却是正门，王叔便在那里住着。
令两人恐惧的是，红灵果林的正门，王叔的几座木屋，也黑漆漆的，毫无灯光。
“二哥，怎么办？我们去哪？”小月目中眼泪充盈，却忍着没哭出来。兄妹二人从小便没了父母，相依为命，在加上村里人时不时接济，虽日子清贫，却也算安稳。
小虎定下心神，知道自己不能慌张，沉声道：“我们先回村口看看，说不定今晚睡的早，并没掌灯呢？”两人也别无他法，除了村里的家，两人无处可去，又不能在荒郊野外度夜，那实在太过危险。
正说话间，寂静的村里传来一声尖叫，这尖叫绝不是人类所能发出，声音尖细嘶吼，蕴含了无比的怨毒和诡异。
小虎握着小月的手有些紧，听着村里持续的尖叫，两人都脸色煞白，浑身有些颤抖。
诡异的尖叫声停了，小虎正要开口，忽然看到小月瞳孔收缩，小脸上无比惊恐，看着自己背后，张大了嘴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正自奇怪，怨毒的尖叫声在耳边响起，就在自己背后！刚想转头，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一个长发的女人忽然出现在小虎背后，张开血盆大口，一口便将小虎整个人吞下。说是女人，身穿一身惨白的裙装，面上却没有五官，只有一张长满利齿的大嘴，占据整个脸部。
小月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面上有清泪留下。
女人张着利齿大嘴，悬浮在空中，正要将小月依法炮制，却忽然停下动作，定定的抬头看着高空。
高空处路过一道赤色虹光，如流星般迅速，此刻却突然顿了一顿，赤色虹光流转，不过片刻便转了向，径直往茅草村而来，落于女人和小月面前。
是一个身穿印有繁复花纹的道袍，身上赤光流转的道人，外貌约么三十余岁年纪，此刻落下虹光，看了一眼身形已经僵住不动的女人和小月，皱了皱眉头。
那悬浮在半空的女人却浑身颤抖，长满利齿的大嘴竟然动了动，如果其面上有表情的话，配合其动作，应是在求饶。
道人却没再看它，道基境的识海扩散，将整个茅草村的情景尽收眼底。看到村中遍布的尸体时，面色没变，但看到红灵果林中那几条死去的恶犬，眉头皱的却是更紧了。
小月面上眼泪不停的流，忽然发现自己可以张口说话了，跪在地上，脑海一片空白，啜泣重复道：“仙人，是仙人吗，求你为我哥哥报仇，为村里人报仇，呜呜……”
那女人颤抖的更厉害了，却丝毫都不敢动。道人随意瞥了一眼小月，说出了他来此的第一句话：“好。”手中光华闪过，已经多了一把赤红长剑，光芒在夜空里极为耀眼。
随手一划，一道煌煌剑光将悬浮在半空中的女人劈的魂飞魄散，小月也在剑光笼罩范围之内，不过她临死前，迎着剑光，却是闭上了眼睛。
道人取出一块碧绿的玉简，稍作沉吟，斟酌了一下词句，将信息录入其中：“上禀律法山巡守堂，今于第八山逐日山外山两万三千里处例行巡查，不知名村庄出现恶鬼，已消灭，特此记录。村庄有圣宗低等灵药红灵果林一片，此记录玉简一并送往文渊山种植堂，建议向此处重新安排迁徙人口，培养果林，不知名村庄位置已录入玉简内地图。巡守堂弟子王贺例行巡查玉简第三次敬上。”
玉简之中，却是半点都没提到茅草村死去的几十户人家，唯一与之有关联的，大概就是那句“建议向此处重新安排迁徙人口，培养果林”罢了。
大约在他，或者他们眼中，这些鲜活的生命，只是种植低等灵药灵田的工具而已。
赤色虹光再起，渐渐如流星般消失在天际，只留下亘古以来的月光洒下，照着这一片狼藉。
（白鹿剧情）
“你干嘛啊，我在忙！好烦！”少年不耐烦的拨开少女的手，继续雕刻着自己手中的木雕。
精心切好的数片水果被打落在地上，木盘咣当落地的声音也根本没有引起少年的一丝注意。
蹲下身子，白皙纤细的手将那些沾了尘土的水果都一一拾起，重新放入木盘之中，轻轻走了出去。
……
“雕刻了半天，累了吧，要不要休息会儿？郡城周边的人都很喜欢你的木雕，午时还有人送来了足足十两黄金的定金！”少女两只小手托着下巴，满脸的自豪之色，似乎在为少年感到骄傲。
“我在雕刻的时候你能不能别讲话，这些黄金你想要的话就拿去，你知道我从来都不缺银钱。”少年轻轻吹了吹木屑，看了一眼手中的精致木雕，随意开口道。
……
“喂，我父上今天找我了，说我已经十六岁，已是到了该定亲事的年龄。”精致的小脸上有些晕红，更显俏丽。
“啊？”少年茫然的抬起头。
“哼，不与你说了！”
……
“我好喜欢这首词，读给你听好不好？”
“那你快读！”少年依然有些不耐，注意力全都在手中的刻刀之上。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少女拿起少年案几最下方一个极为简陋的木雕，小脸上露出笑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
“嗯？怎么不读了？”少年第一次放下手中的木雕，轻轻抬起头，极为好看的璀璨星眸定定的看着少女。
脸色一红，举起手中的木雕，道：“你还记得这个木雕是什么时候雕刻的么？”
“是我几年前第一次雕的吧，好像还是以你为原型？”少年有些不确定。
“嗯。”少女脸色一红，“那首词的最后一句是，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少年重新低下头，拿起刻刀：“知道了。”
“那咱俩做一个约定好不好？”
“嗯？”
“私下里我叫你白露，你叫我蒹葭好不好？”
“……幼稚。”
……
“你到底要不要娶我？”少女鼓起勇气，拿过少年手中的木雕，红着脸质问。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娶你？”
眸光黯淡了一瞬，少女再次看了一眼少年：“我知道了。”
……
“我要嫁人了。”
“知道了。”
……
满脑子空空的，房间里似乎少了些什么，少年烦躁的推开眼前的一堆木雕，愣愣的望着眼前的案几。
往日里总是盛满水果的木盘中，已经落上了些许尘土。
而自己闲暇之时练字的砚台，其上墨痕更是早已干透。
“累了吗？我帮你揉揉手指。”
“近些时日许多人来我家提亲，烦都烦死了。”
耳边隐隐有阵阵清甜的少女笑声传来。
恍惚间，那个素手研墨，巧笑嫣然的少女竟已再不复见。
不知不觉间，自己竟然……
“蒹葭？”
少年喃喃自语，却还是拿起了地上的木雕，努力使自己沉浸进去。
……
“啊！”烦躁的将案几上的所有东西扫落，任由那些木雕和金银互相碰撞于地面，散发出沉闷的声音。
“蒹葭，你在哪里……”
……
“蒹葭……”
无助的靠在塌边，任由眼泪无声流下，任由心中最深处的情绪翻腾，少年喃喃道：“浮云朝露，覆鹿寻蕉。那我便听你的，以后便叫做白鹿好了。”
……
许多年后。
……
人间境东境，鄯山地界。
汉云州。
缥缈的云雾之中，白鹿身周有着浅白色的玄光清气流转不休，微微低头看着这方熟悉至极的故土，其眸光之中满是怅然和回忆。
入了上清圣宗已有足足七十余年时光，终于在八山大比之中盖压所有的气海境天骄，横扫八山数十万同阶弟子，位列第一，更是加封为圣子之尊，拜入元神境元君门下，从此一朝扶摇而起，修玄大道已是一片坦途。
只是……
蒹葭，你还在么？
他是极为自负的性子，可其此生唯一后悔之事，就是当初不经意之间错过了那个少女，甚至让他连一丝一毫的弥补之机都没有。
自她嫁人之后，白鹿便失去了任何有关于她的消息，他在那曾经亲手雕刻出无数价值连城木雕的旧屋之中等待了数年，更是无数次地看向屋门之处，期盼着那个明眸澄澈的少女端着盛好瓜果的木盘茕茕步入，看着他柔声笑道：“莫要太累了，休息会儿罢。”
没有惊心动魄的曲折情感，有的只是平平淡淡的陪伴，只不过如此平淡的陪伴对于此时的白鹿来说，也只不过是难于登天的奢求罢了。
强自将心中纷杂不休的思绪按捺下来，白鹿踏着法宝剑光缓缓落于地面之上，看着眼前?
?已经被风沙尘土掩埋了大半的旧屋，忍不住生出了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这个小小的村镇早就已经到了荒无人烟的地步，入目之物只有疯长的杂草和不时窜过的野兽，显然此处已是许久都未曾有人来过。
轻轻挥袖之间，上清玄气席卷而出，将旧屋之上的乱石杂草一扫而空，心神微微颤动，早已掩藏在记忆深处的那些往事亦是随之翻涌而来。
缓步走入其中，抚摸着破败欲倒的门框，看着其内的两间堂屋，白鹿低声笑道：“那时我靠着一手木雕手艺也算是攒下万贯家财，怎地脑子却是如此不开窍，偏要住在这种寒碜至极之地？”
静立了片刻，他却是并未入内，而是转过身来欲要离去。
蓦地，其眼角的余光却是自院中的角落之处看到了一块已经已经腐朽了大半的木牌，上前将其拿在手中，白鹿看着其上的几行模糊小字，心神狠狠悸动了一瞬。
仿若古容仪，蕴思带月辉，寂然芳霭内，犹若待君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