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见霍雨桐前来,那掌柜还只当她是夏日里来此打工的小妹,因而半抬了眼皮后,爱答不理地又低下了头算起账来。
可待她道出自己乃霍老板亲侄女后,掌柜这才正眼瞧了瞧她,手中的活也算是停了下来。
经其引见,霍雨桐总算是见到了伯父霍森,算一算上次在香港见对方,也已过去了四五年。
那一天是圣诞节,冬雨从清早罕见地一直狂飙到了傍晚,天空才终于仁慈地放会了晴,一路上本就因淋雨心情郁郁的母女,在霍森的香港豪宅内,还被其妻女无情地冷嘲热讽了一下午。
“娘,你瞧瞧她那一脸的阴戾气,摆给谁看,不就是弄脏了她家的地面的,这大雨天的,鞋子湿,我们也不想啊,我霍雨桐发誓,从今以后,我不想再跟她们家有任何往来。”离开伯父家后,这是霍雨桐对母亲说的第一句话,可想而知她当时的语气是多么的气愤。
当晚尽管霍森极力挽留,可霍雨桐娘俩还是坚持打道回府。
“其实你大伯人还是不错的,只不过你大伯母她确实凉薄跋扈了些,当初若不是你大伯坚持道义,看你大伯母那架势怕是把我们娘俩赶出广州的霍宅都不无可能...”
王芳苓尽量开导着女儿,让她不要介怀难受。
“何止是跋扈?分明就是个狗眼看人低,我长大了一定得有本事,让她们不敢再轻视咱们母女!”霍雨桐已是满腔怒火,可尽管她那湿湿的衣袖和裤腿侵的皮肤痒痛难耐,但她却没有掉一滴眼泪。
在她看来,眼泪是无能者为了博取同情而借力的工具,因而即便有天大的委屈她也要吞进肚子里,彼时年幼的她性情就已是这般好胜要强。
在伯母一家的刺激下,她更是誓要成为强者,不再受人白眼。
今日,叔侄时隔数年相见,霍森才得知原来雨桐竟曾在陶然居里做过工。
弟弟从前不学无术,挥霍无度,害死了自己不说,还害的弟妹侄女二人无依无靠。
而自己这几年生意繁忙,经常往返于省港两地,因而对于侄女一家也是疏于照顾,想到这,霍森的内心不免酸楚翻涌,自责不已。
不多时,在其再三提议下,霍雨桐才答应带伯父一起前往靖海路的霍家一叙。
见曾经繁华的大宅里如今空的只剩了她二人那被拉的长长的影子,且又听弟妹勉强道出了雨桐想要去香港读书的困难,霍森当即掏出了身上的所有零散银两,外加一张八百两的银票来。
这一次,递过去的双手虽微微颤抖,可霍雨桐却没有拒绝。
“大伯,这些钱雨桐日后一定会慢慢还给您的,请您放心。”她郑重向对方承诺着,眼神却还是那般清冷孤傲。
可区区这点银两对于霍森而言根本不值一提,见侄女有骨气且又有决心,因而他欣慰地抚了抚对方的肩膀说了句:“不必了,楠弟若泉下有知,一定会为他的女儿感到骄傲的,记得,到了香港一定要认真读书,有空多来大伯家聚聚。”
就这样,在自己的不懈努力和伯父暗中的少许运作下,十月中旬,霍雨桐正式被香港西医书院录取,即将成为当中的一员。
1899年的十月二十日清早,霍雨桐从天字码头出发坐第一班客轮前往香港求学。
轮船驶离码头后,站于舱外的霍雨桐朝未婚夫和母亲挥手告别。
娘亲正用手帕擦着眼角,在乌云避日的灰暗里整个人显得愈发苍老瘦弱。
她是不是哭了?
而卢庄正低头跟她说着什么,他也许是在安慰她吧!
自己之所以能去香港求学少不了卢庄和娘的支持与鼓励,见他们的身形越来越小,小到最后模糊的只剩下两个点,她的心忽然猛颤了两下...
好多年没离家了,这时天公也不作美,竟淋起了淅沥的小雨来,瞬即浇的思绪翻涌,愁肠百转。
这一刻,久违的,她竟有了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幸好一阵秋风扬起,及时冷却了她泛滥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