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戴斗笠的少年依靠阁楼外侧,一直坐到天色渐晚,夜色漫上后湿冷的气息更加深刻了,不少返回家屋的百姓唏嘘着点亮家中烛火,温轲怔怔望着黑夜阴雨中星星点点的城池。
“要启程了,别误了大好年华。”少年轻声言语。
言罢,少年提刀单手虚拍后檐,身形朝前投去,迎着微凉细雨,落入浓稠的夜色中。
长夜漫漫,荒草山头一面尘土飞扬,数千骑摇曳火把连夜奔走,一人一马一旗首当其冲,白玉盔甲尤其显眼,火光照亮俊朗脸庞,此人倒拖长枪气宇轩昂。
大旗绘春花弯戈,竟是九州闻名皆丧胆的西齐踏春戈。
玉甲领头的年轻将领眼神极好,见前方一骑手持火把匆匆奔来,他甩起倒拖的那杆长枪,扶臂横枪大喝一声:“停——”
这个距离,千骑徒手拉缰纹丝不乱,马匹步数由繁转简,等那反向奔来的骑兵距离玉甲将领仅剩三丈,千骑已然整整齐齐地停了下来。
骤然无声。
斥候翻身下马,手持火把向前数步后半跪于地,虽是口鼻之中漫过滚滚尘土,但他依旧双手捧火把在前,躬腰高声禀道:“报将军,前方一少女截下数位斥候,命我来报说要见将军。”
年轻俊朗的将领火光中微微皱眉,他悬枪在侧:“截住?可有杀人?”
“此人半路突至,见到我等后只是截住,并未杀人,只是提出要见领头人……”斥候抬首道。
青年抬首望向前方,嗤笑一声:“江湖中人何时才能看清楚天下的形势,区区女子而已,居然凭借些许身手拦我西齐踏春戈的斥候,莫非不晓得上个春秋死在我西齐铁骑下的郑柏厄?”
“有意思!”沉默了片刻,青年允那斥候起身。
那斥候应了声谢将军,而后说道:“小人这就带路!”
“不用了,人已经到了。”青年扬了扬下巴,他的目光凝视在那匹原是斥候的战马上。
三丈之外,斥候战马马背之上,黑衣少女悄然出现,夜色融得了漆黑发髻与服饰,却掩不住那少女素白的脸庞。
少女是站在马背上的,纤细的身影被火光照亮几分,也同时清晰了那张倾国倾城的面容,青年看着看着竟是失了些许心神。
她轻启朱唇,空灵的声音刺破浓稠的夜色,缭绕在青年耳畔:“小女子可保将军沙场不死,只求将军帮忙寻一人。”
“沙场不死?”青年回神后摇了摇头,想要习惯性地阵前提枪示威,可看着那张面容却终究没法提起来,“为将者,何顾生死!姑娘若有这么大的本事,倒不如入我西齐从军杀敌!”
柳眉微皱,少女侧头,露出一小截玉瓷般白皙的脖颈,秋水似的美眸闪动着晃眼的火光,轻声道:“小女子不擅杀人。”
青年将领身后踏春戈千骑鸦雀无声,辽阔的荒原山边唯听得两人言语。
“一人性命之忧全无,倒是有生意,姑娘随军吧,”青年斟酌片刻后回头,对着身后喊道,“苏西全,下马,你去其他兄弟那儿凑凑,让马给这位姑娘!”
“我…我,为啥是我啊……呃呃呃,大哥你被这样看着我了,我害怕……”一个长相憨厚的少年原本兴致勃勃地歪头侧脑想一睹芳容,无奈一直被军旗所挡,当下被点了名却又满面挣扎,可瞅到青年那副吃人面孔,顿时识趣,低首大声道:“属下遵命!”
周围传出一阵稀疏的笑声。
憨厚的少年挠着脑袋,翻身下马,他形容呆憨,穿着更是惹人侧目,衣甲倒也凑合,可那根大旗插在背后摇摇摆摆很是滑稽,少年一手拉着马缰把马匹牵出骑兵队伍,走到少女所在斥候马身边,一路上他使劲抬头看那亭亭玉立的黑衣,痴痴地望向那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少女。
良久,直到那少女疑惑地瞥了他一眼,少年方才抖着身子站定,结巴道:“姐…姐,请上马!”
年轻的玉甲将领见到此情此景,拍枪放声而笑,笑声明朗胜过举头火焰。
青年一笑,身后千骑纵然随势敞开心扉禁制,千人齐笑,笑声压下深邃夜空。
自古笑意善染旁人,便是千人齐笑如此这般,少女也没有露出半分笑容,她在笑声中低眉,自顾自换了坐骑。
这辈子,她只在一人面前笑过。
可惜那人,却又让她明血立誓,此生不再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