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转过身,满脸忧虑:“主子,这傅家的人留在王城中合适吗?我们现在还没有办法确认衡夜的死,万一他与傅家人有勾结,那么……”
“龙鳞未毁,衡夜自然是死不了的,他的重生只是时间问题。我也不想随意伤了旁人性命,若是这样,我与衡夜又有什么分别,暂且先盯紧傅梅音吧,等到她满了二十五岁便可以放出王城了,希望她别再节外生枝的好。”苏承英叹了口气,就算理智告诉他莫与那姑娘计较,只是傅梅音给苏锦的那几鞭子,若是不加以惩处,苏承英也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暴雨之后便是大晴天,傅梅音自从昨晚被守卫捉到之后,在净衣池的杂物间里被关了大半宿,今晨一早琼云姑姑又命人把她吊在净衣池的晾晒场上,那净衣池原本就是个日照非常充足的地方,加上她从昨日起便水米未进,眼下已经被这正午的日头晒得头晕眼花了。“水……”傅梅音干枯的嗓子重复这个词汇,有两个心善的小宫女想给她一口水喝,却被一旁的年长宫女拦下,摇了摇头:“她若是想在这王城中平安无事地生活下去,就必须学会接受现实。”
傅梅音眼前不断地闪现过往日里傅府的繁荣,世人称赞她是多么美丽,多么有才华,如今她却被绑在这简陋的院子里受尽旁人的耻笑,她不甘心,她不甘心啊!黄昏时分,琼云终于命人给她喂了一口水喝,按宫规,傅梅音一连三日每日午时起便需要被绑在这院中直至黄昏,琼云怕闹出人命,只罚她被绑上一天一夜即可,已经算是格外开恩了。夜幕再一次降临,凉风吹起傅梅音单薄的衣衫,却也比不过她内心的寒意,她诅咒这个世道,诅咒苏承英,诅咒苏锦,诅咒一切让她沦落至此的人,发誓有一天若能翻身,必叫这些害自己的人不得好死!
“郡主,需要在下的帮忙吗?”一个温柔而圆滑的嗓音从傅梅音的耳边掠过,吓得她失声惊叫,却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了几声嘶哑的□□。
风声阵阵,那个声音的主人闪身出现在傅梅音的面前,贴的是如此之近,虽然蒙着面,但傅梅音依旧能感受到对方喷在自己脸上的气息:“郡主,看清楚在下是人,不是鬼。”
“你……是……谁?”傅梅音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了这几个字,仿佛这字中都带着血。
“郡主难道不记得在下了么?在下得傅丞相之令,来护郡主周全。”说话的男人身穿一声夜行衣,他看了看四周,庭院空旷并无第三人在场,于是这才摘下了蒙在脸上的布,一张傅梅音再熟悉不过的脸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你是……苏伦?我父亲呢?我父亲可好?”
月亮又被雾气蒙上了一层阴影,苏伦的脸越发显得有些模糊,只是那双阴险的眼睛在昏暗中格外显得寒光逼人:“回郡主的话,令尊他……不太好。”
“你说什么?父亲他究竟怎么样了?”傅梅音也顾不得每说一个字都会牵扯到干裂的嗓子,尽力用嘶哑的嗓子吼道。
“傅丞相在被流放的路上就得了疫病,虽然有军医诊治,但一直毫无起色,再加上丞相年事已高,一路车马劳顿,人才刚到空虚城,就……还请郡主节哀。”苏伦语气中多了点悲切,他暗自叹口气解开傅梅音手上的绳索,虚弱的女子身子一软便径直倒了下去,苏伦连忙上前接住她,不住地安慰道:“郡主,你是丞相唯一的血脉,还请保重身体!”
眼泪早在那个雨夜里就流干了,此时的傅梅音已经连哭号的力气都没有,她恨,恨自己终究未曾为傅家,为父亲做些什么,甚至如今父亲去世了,她都不能为他办一场体面的丧事,好好地哭上一场。嘴里逐渐弥漫开来一些血腥味儿,傅梅音不觉咬破自己的嘴唇,她紧紧的抓住苏伦的袖口,就像是溺水的人捉住了最后一棵救命的稻草,“你说的没错,我是我父亲留下的最后一丝血脉,我要留着我的命为我的父亲,为我傅家满门报仇!”
苏伦紧紧地拥着傅梅音,将脸深深地埋在她的发丝间,略带贪婪地吮吸着佳人身上的气息:“在下必当竭尽全力,助郡主完成心愿!”
数日后的又一个深夜,连续几日笼罩在锦都上空的薄雾终于慢慢散尽了,月光也是显得格外皎洁,柔和地映照着整个锦都王城,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只是这世上的事情总不会像它外表看上去的那般美好,一声撕心裂肺的呼救声将这夜晚的宁静击得粉碎,“救命啊!走水啦!快来人啊!净衣池走水啦!”
起火的正是净衣池靠内的几排厢房,也就是片刻的功夫,王城的半边天已经被冲天的火光染红,呼救声,哀嚎声此起彼伏,令人闻之胆颤心惊,睡梦中的人们都被惊醒,守卫们也立刻集结过来灭火,无奈这火势来得突然,又甚是猛烈,几队人马赶到都未见火势有减退之意。
熊熊的火焰中,有两个人正冷静地站在两排燃烧的厢房间,丝毫没有惧怕的样子,高个子的一人开口道:“郡主,真的要这么做吗?”
“恩,扔了吧,唯有这样我傅梅音才能真正斩断过去,也唯有这样,才没有会记得傅梅音这个人。”女子的语调冷漠,她有一丝眷恋地看着躺在地上的那一具“尸体”,这是多美的人儿啊,肤色胜雪,发似乌木,紧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一般,就连最好的画师也只能描绘出她七八分的美。是啊,这可是锦都第一美人傅梅音啊!只不过过了今晚,这世上便再也不会有这个人,就连这具躯壳也即将化为一缕青烟。想到这里,可惜不舍之情充满了女子的内心,她攥紧了拳头,直到手心的疼痛胜过了心痛,她的目光才变得决绝起来,她扭过头去说道:“苏伦,快动手!”
苏伦抱起傅梅音的尸体,心里也是一阵阵惋惜,这么漂亮的人儿,自己都还未能一亲芳泽,竟然就要亲手将她烧掉,真是太可惜了。唉,罢了,他狠狠地叹了一口气,手上一用力,傅梅音便如同一只失去了翅膀的蝴蝶般,无力地飞向那炙热的火焰,那燃起的火星,大概是她留在这世上最后的一丁点印记。
“唉,可惜了。”苏伦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可惜什么?”
“可惜了郡主的绝世芳华,还……还有那二十一个为迁魂术而死的宫女。”前半句话是苏伦的真心话,后半句不过是为了掩饰一下罢了,那二十一个惨死的宫女与自己非亲非故,多死几个又有何妨?无非是多放几把火罢了。
“有什么好可惜的。这些低贱之人能为我傅家而死,也算得上是死得其所!”她的目光冷冽中似又有些悲切:“至于我,若是能报仇雪恨,舍弃一具没用的躯壳又有何妨!这些账我统统都会算到他们姓苏的头上!”
“呃……郡主,在下也姓苏。”
女子似乎没有理会苏伦说的话,因为已经有人开始往他们站的地方跑来,她拽了拽苏伦,“走!”跑出火场的时候,她似是又意识到了什么,转身对苏伦说道:“还有,从今天起,不许你再叫我郡主。我叫琼云!”
一个小侍从提着一桶水慌慌张张地跑来,一不小心撞上了正好从屋后跑出来的女子和苏伦,定睛看了看,惊喜交加:“琼云姑姑!你可算跑出来了,小的们到处都找不着您,还以为您已经……”
琼云佯装咳嗽了几声,哑着嗓子说回道:“是这位侍卫大哥救了我,你,快带些人到后面的厢房去,那里还有人!”小侍从应了一声,便迅速去叫人。琼云默默地看着小侍从带着人从远处赶来,心中冷笑这一切的徒劳无功,因为早在着火之前,后头的这些厢房早就没有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