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人走到跟前,苏锦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师傅。”随安虽然待苏锦十分严苛,但在学问方面却是倾尽自己所能,苏锦感念他的用心,便将对师傅的那些小情绪转嫁到了苏承英的头上,可惜远在锦都的苏承英并不知晓自己莫名其妙受了这样一场委屈。
苏锦行完礼抬起头,这才觉得今日的随安似乎与往日里有些不同,他眉眼间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彻,看不出分毫的情绪,负手而立,整个人不怒而威。对了,苏锦意识到,以往授课时师傅总是提着厚厚一叠“国主亲自撰写”的教材还有法器,而今天他却是空手而来。随安抬眼,好像已然看出了苏锦眼中的疑惑,将负在背后的手伸了出来,手中握着一柄考究的卷轴,锦布上赫然印着锦都的纹样,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国主令,自己看。”
苏锦接过随安递来的卷轴,顺手捏了个火决,一团烛火之光在她眼前亮起,让她看清了卷轴上的字,这苍劲有力的字体确实是出自苏承英之手,这份国主令非常长,长到苏承英的最后一行字几乎就要写出卷轴了,拐了好几个弯才勉勉强强地把该说的话都写在了锦布上。在苏锦看来,这封国主令不仅长而且非常“难”看懂,这位简直要闲出屁的国主大人在这封通常用来下达旨意,调用军队的国主令上占了大段篇幅来询问忘城的情况,询问蛮荒的天气,问候苏锦,问候朱雀,甚至还提到了苏锦在忘城家中养的一窝鸡鸭,末了在快要写出卷轴的那一小段文字中才“千呼万唤始出来”地出现了正题:听闻卿功课出类拔萃,特遣卿赴边城除一害兽。
“看完了?”随安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苏锦一抬头便撞上那双清澈的眼睛,目光凛凛,而苏锦却似乎看到了从他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暖意,磕巴了一下,回答道:“看完了。”
话音刚落,苏锦手中捏着的那张卷轴上突然蹿上了一团火苗,眨眼的功夫,苏锦的掌心中便只留下了一些尘埃,苏锦一点也不觉得惊诧,国主大人亲笔写就的那些五花八门的典籍,每一本都几乎囊括百年来的见闻与经验,还不是说烧就烧。每回苏锦学完一本书,随安就会不疾不徐地将书本收过去,考一页便烧一页,若是碰上苏锦答不出或是答错的,便是他边说苏锦边抄录,等苏锦画上最后一笔时,随安手里照例又是一副尘归尘的景色,而苏锦抄录的那一份过不了多久也逃脱不了化成灰的命运。随安师傅说,这一来是记了相当多的禁术,绝对不能以书面的形式保留下来,这二来只有将这些记得滚瓜烂熟,倒背如流,有朝一日苏锦用的才能得心应手。
“国主的意思是让徒儿去除一妖兽,国主可有和师傅说过那妖兽为何物,此刻又在何方?”苏锦面儿上毕恭毕敬地向随安拱手作揖,心里却是又一次埋怨上了苏承英,难得写一次国主令,竟然光顾着寒暄,插科打诨,却连妖兽在哪儿这样重要的信息都给忘了,这样糊涂的君主大概从天地初分起拢共就苏承英这样的珍惜动物一只吧,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活着坐上国主之位的。
“随为师走罢了。”随安斜眼看了一眼苏锦,清冷的目光中仿佛闪过一丝别样,苏锦今日依着规矩穿着听学的素袍,只是在袖口和领口上别出心裁地绣上了半朵紫阳花,苏锦见随安看着自己身上的绣花愣愣地出神,便轻声解释道:“这花名叫紫阳,去年在院里种了几株,没想到长得快,前几日竟开了。”她偷偷地瞥了一眼随安,他脸上的神色并无变化,便又小心翼翼地说道:“徒儿很是喜欢这花,便随手绣了在衣服上,若是师傅觉得这不合体统,徒儿回去拆了便是。”
随安听苏锦这么一说,顿时回过神来,被人看穿心事一般手足无措地捻了捻袖子,答道:“不用,花很好看,为师也很是喜欢,只是你这身衣裳不适合任务,去换身戎装,为师就在此地等你。”
晨曦的风吹在脸上还有些微凉,苏锦御着祭灵剑紧紧跟在随安的身后,风将他的白发吹起,衣袂翻飞,愈发显得仙风道骨,苏锦有一瞬间觉得随安这样的人似乎都不能用“脱离俗世”来形容了,他立于这尘世间,通晓一切,却又与这尘世格格不入,苏锦被风吹乱的思绪里莫名蹦出了一个字“神”。
朱雀似乎一早便知道苏锦要出趟远门,已经替她准备好了一身短打,颜色倒是选了朱雀自己最爱的红色,只是比平日穿的要黯上些许,大概是为了夜里活动方便。苏锦穿着这身戎装出现在随安面前时,他的目光只是淡淡一扫,眼神里又恢复了往日里的清冷,苏锦想他应该是满意自己这副打扮的。
在苏锦的思绪飘得更远之前,随安却突然放慢了速度,这是到了的意思。苏锦环顾四周,脚下是一片密林,远处是一座城池。那城池建的异常繁荣,眼神锐利如苏锦这般也是一眼无法忘到她的尽头究竟在哪里。那城池门上挂着旗,上书一个“锦”字,苏锦不禁有些疑惑,细看下城门正中也是一个“锦”字,字体柔和却又不失大气,一看便知是出自是何人的手笔,这下不得不确认眼前的这座城池必是“锦都”无疑了。
“怎么?这九域之首的锦都也需要借他人之手才能除掉妖兽了?”苏锦狐疑地看着依旧波澜不惊的随安。
随安并没有回答,一手在苏锦面前攥了个拳头,苏锦正纳闷这老头子又在卖什么关子,却见得随安的指缝间透出些许明亮的红光,宛如握着一团火焰。随安缓缓摊开掌心,一指长的蝇虫周身散着火光,扑棱着透明的翅膀从苏锦耳畔一掠而过,“这是……火蝇?”苏锦感受着耳朵根上残留的余温问道,心中早已确定了那就是火蝇无疑,火蝇之所以叫这个名字,便是因为它活着时全身都会散发着如明火一般的光亮,但是根本无法比拟火焰的炙热,至多算的上“有点暖和”,因此民间也把它叫做“假火星子”。
“这是提示。”随安照旧惜字如金,他湖水般的眼睛平静地看着苏锦,似是波澜不惊,又仿佛涟漪阵阵,半晌他才缓缓开口:“你去吧,小心些。”
随安的回答寥寥数字,苏锦自知也不可能再从他口中探得些什么,便点点头,翻过城墙一跃而下,她往火蝇飞去的地方御剑追去,却总觉得有一双目光正寸步不离地追随着自己,不禁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便看到了屹立于城墙上那个素白清冷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