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点了点头,随后问道,“不知月儿姑娘来找咱家是所谓何事?”
寒月正色道,“实不相瞒,奴婢是有事相求。”
连总管能坐到如今这个位置,又深得皇帝信任,皆因其是个极会察言观色、揣摩人心的人精。他见寒月特意避开宫人,漏夜前来,心中已然猜到了几分,“可是为了洛修仪娘娘的事?”
他回望了一眼承明殿,轻轻叹了一口气,“其实,咱家也不信那些子话。洛修仪娘娘待皇上何等的尽心,咱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只可惜,咱家不过是个奴才,人微言轻,天家之事也容不得一个奴才去置喙。哎……”
“连总管您待娘娘的诚挚之心,娘娘她心里自是有数的。之前也亏得有您,如若不然,娘娘她至今都还被蒙在鼓里呢。”寒月目露感激地说道。
“嗨。”连总管摆了摆手,“不足挂齿,不足挂齿。修仪娘娘对咱家有知遇之恩,咱家可不能装聋作哑,坐视不理。”
寒月却是谦恭地说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连总管您自有您的难处,您肯如此帮衬,那是情分,万不是理所应当的。”
见寒月如此会说话,连总管的心里可以说是十分的舒坦。
寒月趁热打铁,取出了一个雕花细致的木盒来,递了过去,“连总管,这个是娘娘令奴婢转交给您的。”
“这个是?”连总管揣着好奇,伸手接过了木盒,接着打开了盒盖。
只见木盒之内放置的是一枚核雕,他仔细地将核雕取出,拿在手里端详了起来。
此枚核雕乃是选以修狭的桃核刻之,长约九分有奇,高可二黍许。中间一条小河蜿蜒流淌,三四座拱桥横亘其上,河面
波纹粼粼,几只乌蓬小船摇曳而过。河道两旁是鳞次栉比的枕水人家,细细看去,屋舍间间雕栏相望,皆可起窗而观,更有黄发垂髫怡然自乐。
核雕侧首下方,有篆文其上,“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巷小桥多。”细若蚊足,钩画了了,石青糁之。
小桥,流水,人家,江南水乡之景毕现。
连总管对着手中的核雕是看了一遍又一遍,简直爱不释手。
寒月见状,便知这个礼是送对了。连总管平日里没什么别的喜好,他唯一中意的,就是收集核雕。花鸟鱼虫,宫室器皿,诸仙神佛,各式各样的应有尽有。
连总管阅核无数,若是寒月她们随意送一个雕刻精美的核雕,虽说是投其所好,可未免落了下成。所以,要是想要一击即中,除了雕工必须尤为精湛之外,这点子还得别出心裁。
听闻连总管从小生在姑苏,长在姑苏,后因生活所迫,才辗转到了京都,最终不得已进宫做了内侍。
而内侍又不像宫女到了二十五岁便可放出宫去,他们一旦进了宫,那可就是一辈子的事情。除非承蒙圣恩,才有可能被特许出宫,回乡养老。只不过,这样的机会总是凤毛麟角的。
因此,姑苏对连总管来说,就是个遥不可及的地方。是段如梦般美好,却又回不去的乡愁。
他对姑苏的怀念之情一直如大海般深沉,如今一见到熟悉的家乡之景,一时无法抑制住心中的激荡之情,不免湿了眼眶。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让月儿姑娘你见笑了。”连总管用衣袖掖了掖眼角,有些抱歉地说道。
物伤其类,心中别有况味。个中离愁别绪,寒月自是能够感同身受。眷恋,惦念,却永隔参商。
薄云如棉絮般浮在天上,没一会儿的功夫,风送云来,厚厚的云层便布满了穹庐。月色终是黯淡了下去,犹如沾染了人世的悲戚哀愁,连同着星光一起隐没,映雪无痕。
尘世间,多少心存憾恨的人们,多少次在无望中抬头,只看见如今这般无星无月的漆黑天空。
雪,又簌簌地落了起来,周遭的空气似乎愈加冷凝了几分。不过,在琉璃宫灯映照下的雪花染上了昏黄的光晕,看上去竟是多了些许微弱的暖意。
寒月目色温柔,宛若和风拂蕊,“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思乡,乃是人之常情。”
连总管颇为感慨地喟叹了一声,继而吟诵道,“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咱家小时候也上过几日学堂,学了些诗啊,词啊什么的。”他的言语之中透露出满满的怀念,“那时候啊,家底还算殷实,爹娘送了我们兄弟几个去了姑苏最好的稷林书院。只可惜,我们当时都不懂事,一心只想着玩儿,调皮捣蛋得很,就连夫子都敢作弄。有一日,便趁着夫子打盹的时候,在他脸上画了个大王八,气得夫子那叫一个吹胡子瞪眼。”
这结果回到家后,自是免不了一顿打。”连总管依旧沉浸在回忆中,絮絮叨叨地说着,“不过,男孩儿都皮糙肉厚的,打一顿压根就不长记性。今儿个晚上经一顿打,第二日又照样卷土重来。”他呵呵地笑着,“现在想想,那些年,真是咱家这辈子最快活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