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世纶看他一眼,但见此人吊梢眼,鹰钩鼻,一脸奸佞之相。他从袖筒里取出一页白纸,掷于地上。
“尔是有目疾,还是被蒙了心智,居然如此呈报?”施世纶暴呵。
曹铭捡起纸张,转动着眼珠,“大人何出此言?”
“你且来看!”施世纶手指着案上尸体,“此尸颜面部皮囊被剥下,但颈下皮肉虽有腐坏却只有寥寥数处,且浑身污秽之物未曾清洗何以得此结果。曹仵作,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死生出入之权舆,幽枉屈伸之机括,都在于此。”
施世纶一席话,直说的曹铭一脸臊红,不由得跪下地来。
“你玩忽职守,出此无稽之呈报,就地革职!”施世纶说着扬手拂袖,另冉夜将其带走逐出。
白海升见此则噤若寒蝉,早有闻施世纶清廉刚正,行事却如此果决。冉夜见状赶紧将死者的衣物呈上。
施世纶略微翻看,不由得蹙起眉头,“衣物虽污损严重,但仍能看出这布料是‘古香缎’,还织入了孔雀毛,价格不菲,且死者的钱袋银两还有龙凤呈祥的玉佩都再次,凶手段不是谋财啊。”
杜汐月则杏眼微转,“表哥,你打算怎么做?”
“复检!”施世纶语气肯定,遂命衙役焚烧苍术、皂角以除殓房内秽气。命冉夜取来麻油涂于鼻上,于口中含片生姜,以防尸气冲撞,杜汐月也依次照做。
兄妹二人遂走到案台旁,施世纶叮咛杜月汐若开始检复定要紧闭口唇,防秽气入体。
杜汐月点头,在施世纶查验尸体时上手帮忙翻转抬举。
见此情形,白海升三人对杜月汐皆刮目相看,单看其外表清丽娇俏,却不料能做验尸之事。
“胁肋、乘枕、谷道皆无损……”一番勘验后,施世纶一边唱报,一边让杜月汐记录着。
“冉捕头,去打几桶井水来,冲洗尸体。”施世纶吩咐道。
但冉夜却不解,“大人,之前曹仵作都是用糟醋来泼尸……”他话未讲完便被白海升扯动衣角,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赶紧闭上嘴。
“尸身皆是泥垢,若只用糟醋伤痕定不尽现,你且去取水。”冉夜闻言一路小跑出去,不一会儿就带着几名衙役提来好几桶井水。
杜汐月将井水泼洒在尸身四周,揉搓皂角来清洗尸身上的泥垢。
白海升又捂胸干呕起来,杜汐月白了他一眼,“白师爷弱柳扶风,还是赶紧出去吧。”将尸身上泥垢洗净,用井水冲干再用糟醋涂敷。施世纶命冉夜取来葱椒盐和白梅,研磨捣杵敷于尸身再用干草盖上静置一个时辰。
之后揭开干草,尸身上果真出现了明显的变化。
只见这尸身下肢和腹部皆是赤黑色踏痕,胸口胁肋处有青紫色触点,还有一处青紫色印记呈现蝶形。胸心深青黑,肚肠各道乌黑色。口角开裂,牙齿深黑。
“他是中毒后又被牛马踩踏而亡。”施世纶蹙眉拍了拍手。
“所中何毒?”杜汐月皓齿咬唇。
“鼠莽草。”施世纶取一柄银针探及尸体肠肚处,银针乌黑,“此毒别于他毒之处在于所中之时,人不会立时毙命,但会迷幻,此人生前中毒后又被牛马踩踏,正是由于此毒,每一次踩踏的痛楚都会被放大数十倍。”
“啊?”众人听闻皆惊呼,如此手法着实歹毒。
“一刀毙命着实痛快,生不如死才是最可怕的。”施世纶意味深长,又命冉夜取来苪草。用苪草蘸白醋涂于胸口蝶形印记处,痕迹不消。
“若是伤痕用苪草蘸醋涂抹则痕消,此蝶形印记无任何消退之意,应为死者胎记,月儿你好生记下来。”施世纶叮嘱,杜汐月赶紧记下。
冉夜见此上前叩拜,“我等定竭力追查凶犯,请大人予以吩咐。”
施世纶斜眼看了看冉夜,这家伙虽长得五大三粗却也是刚壮匹夫。
“现在连死者的颜面都无法确认,怎么追查凶手?”施世纶挥了挥手,“白师爷,你起草一份悬赏通告,张贴在府衙及四方城门,久闻江南人才济济,若有人能将尸体颜面部复原,不问老少妇孺,均有大赏!”
“是!”白海升领命离去,施世纶带领众人回到二堂。
片刻后,方修来报,“启禀大人,听闻今日新知府上任,扬州城大小盐商十多人前来拜谒,已在迎宾堂了。”
施世纶一听则脸色微变,“你且去,我随后到。”
待方修出去后,杜汐月轻声道,“早就听闻扬州这些‘盐凯子’精若狡狐,今日就来拜谒,也不知是何居心?”
施世纶深吸一起,“扬州自古便为富庶丰饶之地,盐业乃国之命脉,盐商大户与官场勾连甚多,上两任知府便是被雪花银蒙了心智,变成了蝇营狗苟之流,使得私盐泛滥,圣上这次派我出任,着重交代过盐课一事,这些人,八成是来探我口风。”
说罢,便整理衣衫,交代杜汐月整理验尸呈报,自己则踱步朝迎宾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