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店?织云在心里奇怪,麒麟明明要去的是旅馆,怎么这个车夫却说那个华懋是最好的呢?
“那就去华懋。”黄麒麟说。
“侬是哪里来的少爷啊?”车夫边跑边说,却又不似在问黄麒麟是从哪里来的:“莫说是‘拿’(你们)外地人,就是阿拉上海人能到华懋睡一晚,也是在亲戚朋友中能说好几年的事情......”
织云听车夫这样说,忍不住轻轻扯了一下黄麒麟,小声说:“那一定很贵了,我们不去了!”
“贵,它也有个价啊,总不能一去就搜身,带了多少钱全没收吧?”黄麒麟开玩笑地说。
织云想笑,又忍不住蹙了一下眉头:“和你说正事儿,你老开玩笑。”
黄麒麟安慰她说:“没事儿,不过是住几天,又不是在那里安家,能费多少钱?”
车夫还在那里说:“华懋饭店要十三层高,莫说是上海和中国,听说是远东第一楼呢!几十年前那里装‘自升梯’,阿爹抱我去看‘自升梯’,前年华懋又装远东最高的‘自升梯’,我又抱小囡去看了......”
到什么地方不熟,就问这些车夫好了,他们跑遍所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没有他们不知道的地方,你只打听路也会热心告诉你的,若是你坐了他们的车子,他们会更热情地回答你路上提出的各种问题。
“华懋饭店在什么地方呢?”黄麒麟问。
“在租界里南京路上,南京路那可是阿拉上海顶好的地方,是‘白相’的好去处,百货公司、舞厅,‘好白相’的地方可多撒,最近国联派的代表来到了上海,就住在华懋饭店呢......”
黄麒麟对刘织云说:“本来想带你去见识见识,这样一听,十三层高的楼房、‘自升梯’,这些都是济南见不到的,看来我自己也要见识见识了!”
他又附在织云耳边说:“‘好白相’就是好玩的意思,我有同学是上海人,我也懂一点儿。”
黄麒麟说话吹在织云耳朵里的气息让她脸红,又是在大马路上,她把头往一边躲了躲。坐在黄包车上的织云觉得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已经很繁华了,不能想象车夫所说的南京路又是什么样子?
她心里一直有个疑问,饭店是吃饭的地方,怎么成了住人的地方?但是她不好意思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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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华懋饭店门口,黄麒麟付了十个铜板,也没有还价,虽觉得比济南贵了好些,但车夫毕竟跑了一个多小时的路。
车夫连声道谢,帮黄麒麟将皮箱从脚踏板上取下,待他下来,递给了他。
织云抬眼望去,惊喜地发现,这里竟然可以看见江水,江面上船只往来、鸥鸟翩飞。这时节,在家乡除了雀儿,别的鸟儿已经很少见了。江边道旁,一排排的法国梧桐铺排过去,每隔一段距离,会设一个固定的木制长椅。虽然现在是冬季,但仍有一些人在这里散步,男子或西装革履、或长袍马褂,都是衣冠楚楚的样子;女子短衣棉裙、再加披肩或围领。呀,竟然还有几个女子穿着旗袍,虽然只是开到小腿的低叉,但是织云想想也冷。
能在大白天悠闲地在这里散步的,都是些有成人士。里面也有一些洋人,边漫步边交谈着。
这儿并不象车夫说得那样啊?也不是自己想象的人流如织的样子,现在是冬季,如果是春、夏、秋三季,这儿一定才更美,一边散着步、说着话,一边欣赏一下江景......
“织云,在想什么呢?”黄麒麟的问话打断了织云的暇思:“进饭店了。”
“没想什么。”织云忙回过了身子。
华懋的大门是旋转大门,黄麒麟也没有见过。当然这不怪他,这种旋转木门华懋在中国是第一家使用的。黄麒麟迟疑了一下,过去轻推了一下木门,他可不想在心爱的人面前丢人。木门轻轻转动了,黄麒麟走进去,马上就明白了这木门的原理。他又“转了出来,招呼站在门外的织云:“哎,你怎么还不进来啊?”
织云“噢”了一声,忙跟着麒麟进了大门。
一进华懋饭店的大门,马上感受到一股暖意,与外面的寒冷截然两个世界。抬眼望去,宽敞高大的走廊、意大利乳色大理石地面、气派的廊柱......
这么大的地方,要生多大的炉子才能这样暖和呢?织云想。
穿着制服的两名迎宾员侍立在门侧,有一个马上上来接过了黄麒麟手里的皮箱,带领他们到大堂。
华懋饭店的大堂如同一个小宫殿,高大的穹顶,贴了白色大理石的廊柱因为里面的温暖,所以不使人感到冰凉,反而有一种舒服的视觉感;顶上吊下的那枝铜制西洋镂花大吊灯,更让这大堂添了一层异域堂皇的气息。
织云悄悄地睃巡了一下四周,并没有看见想象中的大炉子。
来到大堂前台,里面的接待员很热情地问假黄麒麟:“先生您好,请问要订什么样的房间?”
黄麒麟也不摸底,便请接待员介绍一下。
接待员告诉他,华懋饭店的客房分豪华、甲、乙三等,豪华套房是英、美、法、德、西、印、日、中、意九国套房,是里面价格最昂贵的,是国际政要、名人入驻的房间。接待员还告诉黄麒麟,说你很幸运,由里顿先生率领的国联代表调查团就住在华懋,本来华懋方准备在国联代表团入驻期间,除了外国人和本国政府官员,暂停华人入驻,后来还是里顿先生亲自告诉华懋饭店不要这样,国联是追寻和平、人权平等的,如果这样倒不符合国联的精神。华懋方面才作罢了。
黄麒麟听了九国豪华套房的住价也在心里暗暗叫贵,心想,住这样的房子一晚,可以在昌乐县城买间房子了。他问了接待员,有双人间,便订了甲类的一间双人间,暂定三天,预付了房金。
织云见麒麟订了甲类的房间,交了房金,在旁边涨红了脸,但是却碍着人多说不出口,这样的房间也太贵了吧?若不是旁边有人,真想拉了麒麟就跑。
提皮箱的迎宾员拿了钥匙,带黄麒麟和织云两人乘电梯。织云走进电梯,心想,这就是那个车夫说得“自升梯”了。电梯一启动,织云竟有一些失重的感觉。心想,不知道麒麟会不会开这个“自升梯”。
到了八楼,迎宾员带他们来到所订的房间,打开了房门,将皮箱放到位置上,告诉黄麒麟,若是要出门,就到大堂将钥匙换成号牌,待外出回来后,再到大堂换回钥匙即可。然后轻轻地带上房门走了。
待迎宾员一走,织云就对黄麒麟说:“麒麟,咱们就住一晚,成吗?”
“为什么?”
织云说:“这里住一晚要十几块大洋,可以在乡下买三亩地了,太浪费了!”
黄麒麟笑着说:“已经给人家说了住三晚,就住三晚吧,不然让别人笑话了。”
织云噘起了嘴:“在这里谁认识咱们呐,谁会笑话咱们呢?”
黄麒麟打量着室内,笑着说:“已经花钱住在了上海最好的饭店,就要开开心心地享受它几天,这样才不是浪费;若象你这样的心态,住在豪华的房间里,心里却不开心地想着费钱,这样才是白白的浪费呢!”
织云觉得黄麒麟说得虽是歪理,可似乎又有些道理,她说:“那一定只住三晚,不能多住一天?”
“行,答应你。”黄麒麟说:“那你一定要开心啊,看,嘴现在还是有些噘着呢,不见笑噢。”
织云被他逗乐了,低头“扑哧”一下笑了。
他们现在站在的是房间的外间,有沙发、电话、油画,是做会客用的。
织云走到东边窗前,惊喜地叫道:“快来。”
黄麒麟忙走过去,原来可以从东窗望见外面的外滩和黄埔江,江面上百舸往来、中缀白帆点点。
织云说:“太美了,又可以看这么好的风景,又处在温暖的房间里——”
她抬头冲黄麒麟笑了一下:“就是太贵了。”
黄麒麟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刚给你讲了哲理,怎么又俗了?”
“接受也有个过程嘛,哪有这么快就改变的!”织云笑着说。
有一个小门,黄麒麟推开一看,原来是卫生房,卫生房采用西式设备,有供淋浴的隔间,还有西式的坐式抽水马桶和西式小便池,黄麒麟看了看,拉了上门。却听到身后织云轻叫了一声,回过了身来:“怎么啦?”
“不是双人间吗?”织云指着里面的套间说:“怎么只有一张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