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罢,崔嵬手一扬,对姬殊道:“二楼已被我包下,不怕隔墙有耳,公子但说无妨。”
姬殊笑笑道:“今日来见大人,在下便无意遮掩。实不相瞒,此乃我母妃之物。”
崔嵬闻言委实震惊,讶然道:“你是虞美人的儿子?那你爹是?”
姬殊苦涩的笑笑:“自然是齐王殿下。”
崔嵬难掩心头的震惊,倘若这少年所言属实,那便是齐国尊贵的公子!赶忙追问道:“你年方几何?”
姬殊如实回答:“十八。”
又问:“生于何年何月?”
姬殊便答:“庚辰年十月二十九。”
崔嵬听罢,再次细看姬殊的样貌,果然看到了几分大王年轻时的影子,似呓语般说道:“庚辰年,那时大王尚未即位。在下却知一些大王与虞美人的私隐之事,莫非……”
姬殊微叹,点点头道:“我便是那时所生。我所生非年,君父与母妃,不得不将我送至卫国。十八年来,君父从未派人找过我。大人,这十八年来我朝思暮想,只想见爹娘一面。若能回到爹娘身边自然是好,可若是不能,能否请大人告知我,爹娘可还记得我?是不是还愿意认我?我在齐国,是否曾有那么一刻被人知晓?”
他就想知道,爹娘长什么模样?他这一辈子,是不是都要这般藏藏匿匿的过下去?是不是永远的见不得光?是不是永远都得如现在这般,过着如蝼蚁般的生活?
崔嵬听罢,一时间,心头万分叹息……当年,公孙籍从中作梗,害得大王与虞美人有情人不能眷属。他算是亲眼见到了虞美人的悲剧。而如今,她的儿子,又成了这悲剧下的牺牲品。
齐卫两国,国土相接,看似很近。但正因国土相接,两国历来因争地而矛盾频频,一直以来都是剑拔弩张,几乎毫无外交。当年大王选择将这个儿子送来卫国,怕是已存了抛弃之心。
这些年来,他从未听大王提起过这个孩子,且他曾替王室修订宗谱,更是从未见过这个孩子的名字。
崔嵬看着姬殊的眼睛,在那双眼里,他看到了思念的真情、挣扎的痛苦。他该如何告诉这个孩子真相?
姬殊看着崔嵬的神色,见他面上为难之色愈发明显,心下兀自一沉,却还是存着侥幸,盼着他能说出一个自己想要的答案。
姬殊忽地起身,抱拳单膝落地,恳求道:“还请左徒大人告知!”
崔嵬忙站起身,一把将姬殊拉起来:“下官受不起这一拜,公子快起。”
姬殊执意不起,再次恳求:“还请左徒大人告知!”
崔嵬见姬殊如此坚持,闭目深吸一口气,叹道:“也罢,也罢,你先起来,我告诉你便是。”
姬殊闻言,心头一动,道谢后起身。崔嵬再次礼让姬殊坐下,方才将自己所知的一切,如实相告:“这些年齐卫两国的恩怨,想来公子明白,那么多国,为何大王偏生将你送来了卫国。当年我曾修订王室宗谱,在齐的四位公子齐全,并无遗漏……”
宛如有一盆冰水从姬殊头顶浇下,齐国诸公子齐全,并无遗漏……那便是,没有他了。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偏偏是他?从未被父母疼爱,从未堂堂正正的站在人前,从未体会过什么叫理直气壮?为什么承受这一切的……偏偏是他?
姬殊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谁知起身的瞬间,有些失魂,身子微斜,险些跌倒。崔嵬忙起身扶了一把:“公子小心。”
姬殊没有说话,看着桌上的缂丝手帕,忽地伸手一把按住,拔出一把箭,用力攥紧,锋利的箭头疯了般将那方手帕撕了个粉碎,而后随手一扬,帕子碎片如纷纷蝶舞,从姬殊周身落下。
姬殊复又向崔嵬行了一个礼,便转身,离开了屠苏楼。
崔嵬看着姬殊离开的背影,心下万分叹息,姬殊何其无辜,却因先王贪色,大王贪权,而落得今日这般境地。
在这两位大王的眼里,权色重过子嗣。在民间长大的公子殊又如何明白,他所期待的父母之爱,并不似他在民间所见那般。父子反目,手足相残,才是权色中的常态。
可怜这孩子,在权色中渴望真情与温暖,那便注定一生挣扎在痛苦里。
这一个傍晚,姬殊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家的,待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了书房的凳子上,全然不记得回来的经过。
原来在十八年前,他便已被抛弃。自己为之努力了十八年的目标,在这一日彻底崩塌,溃烂了十八年的伤痕,也在今日彻底被剜去……
就在姬殊情绪波动之际,林芳歇掀起了书房的门帘。
方才她在姬夫人的小屋中,见到姬殊回来,姬夫人委实也关心姬殊此行的结果,便忙叫林芳歇去看看。
林芳歇正好也有存了好几日的话想问他,便放下手里的活,来到书房找姬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