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心抓住她的手,“你曾说,有一个人,是他让你煎熬,后来,你恨上了他,那么,到如今,对于那个人,你的心,可有一丝改变?”
恭邑定定的看着他,忽然思绪一转,仿佛想到了什么,突然脸色煞白,“你,你是……”
孤心松开她的手,眼睛却不曾离开过她分毫,“无论你的身份是显赫还是平凡,保你一世欢颜,也是,我的心愿!”
恭邑在听到这句话时整个人呆住,许久,她有些慌乱的颤巍巍的再次将手伸向他的面具,铁面应声而落,终于在看清他的脸后,她忍不住崩溃!
长青藤下,他曾对她说“夫妻即生同巢,死同穴”,却是长大后才知情深意重的一句话,竹林中,他曾为她舞剑,喝着她烹的茶,听着她抚琴,战场上,生死间,他曾以他生换她生。别离时,他曾说“若你贵为一国公主,却不得长生幸福,那么便嫁我为妻,我保你一世欢颜”,重逢时,却为何,同心结仍在,两颗心却油煎火烧?
她痛苦的将他揽在怀中,近一些,再近一些,口中呢喃,“燕祁,你不要死!不能死!不能不打一声招呼就离开我,不能!”
心却在触及他眼中的悲戚之后骤然收紧,眼泪瞬间决堤。冥冥中想起,又似乎,还是他,真真切切的将她拥入怀中,说一些国事,聊一些家事,来一次她的窗前,放一枝她爱的花,说一堆放了好几年的话。是他,总在朝堂上看着她,让她总是在,在皇上面前慷慨陈词的时候嘴角扬起一个可疑的弧度!是他拥着她,宠着她!又似乎还是他,疼着她,护着她,亦骗着她!
她看着眼前这个人,放了心痛,不放也心痛,近了惶恐,远了也惶恐,他是谁?他叫什么?相里墨裁,不是,她的燕祁!
他爱着她,他有着和燕祁一样的脸庞,一样的情意,可是,他,也要死了!难道这就是她心痛的原因吗?
恭邑痛苦的摇着头,“不要死,我不舍得,不舍得!墨儿……”
最后一个字出口,她真的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她不再看得懂其他人眼中的诧异,也不再听得懂太医口中的诊断,她只是死死的盯着他,生怕她一眨眼,他便永远的睡了过去,她想,不可以这样,老天爷不可以这样的!
最后的最后,是一道强有力的力道将她搀扶开的,他说:“公子,将军他,还有救!”
她怔怔的跟着太医将他抬进太和院,方知,原来那只箭离他的心脏偏了一分,只一分。
太医说他的致命伤不是箭伤,更严重的是箭上浸染了不知名的毒药,只怕活不过三天。可她却不信,她始终觉得,她和他不会就这么结束,他一定还想知道,她究竟要恨他到什么时候!
紧接着梅洛儿便找到了她的师傅,不,是他们的师傅!他告诉她,他的毒他能解,只是需要一份十分珍贵的药材,叫殊遇,那药材生一刻谢一刻,极难寻又极难采,可恭邑觉得,到此,一切都不再是问题,似乎只要命运能够手下留情,其他的一切都能办到!
朝廷悬赏求药,恭邑也派出了门下所有的暗卫,四处搜寻,派出去的人一波接着一波,没日没夜的寻了两天,然而到了第三天寅时,却还是没有得到那救命的药。
相里墨裁的命已经在靠信陵先生用真气吊着了。在场的不少人已经开始在为他祈求上苍了。恭邑始终提着一口气,花了好大的力气才从床边站起来,走过在为他祈祷的人群,走到门口,慢慢的跪了下去,双手合十。
忠弓心疼的看着她,“公子,你从来不信这些的!”
恭邑抬头望天,“可为了他,我要跪上一跪!”如今百般手段都用尽,就只有请上天垂怜了!
众人平日里见惯了她杀伐果断的模样,却不曾想今日她会有此态,不由得唏嘘。纷纷跟着她一起下跪,希望尽一点绵薄之力。
而就在这时,相里墨裁身边的侍卫景行匆匆忙忙的捧着一株紫色的药草赶来,“砰嗵”一声往信陵先生面前一跪,“先生,这可是我家老爷亲自带人在白参山没日没夜的守了好几天才得来的,千万要救活我家公子啊!”
众人大喜,信陵先生忙将他扶起,当即命人煎来药,喂相里墨裁服下,又运功将他的毒血逼了出来,这才算是将人从鬼门关里抢了回来。
恭邑这才松了口气,瞥了一眼相里墨裁,依忠弓劝下去处理伤口。没想到,最后找来这救命药的还是秦相府的人。
相里墨裁脱离生命危险,信陵先生照旧来去自如。禁军在城郊别苑找到了一直被□□的七公主乐得。皇上下旨将四皇子贬为庶民,幽禁于北荒绝壁,永不放出。七公主下嫁方尚书长子方如歏。
恭邑被接去了太后的德宁宫。一进门便看到了端坐在凤椅上的太后,和跪在地上的龙宣太子。
恭邑规规矩矩的拜过,太后道:“少师年轻有为,多次为我大扬立下奇功,太子在你的辅佐下也日有进益,只是哀家想问一句,少师是哪里人士,家住何处,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龙宣太子不停的给她使眼色,恭邑略作思忖,答道:“下官自幼孤苦,不知出处,只幸得元帅教养,自幼在京城长大,亦是相府门生。”
太后又道:“你曾拒绝皇上给你和九公主的赐婚,你说你有个青梅竹马的心上人,是哪家女子,姓甚名谁?”
龙宣太子再次向她看过来,太后横了他一样,恭邑强自抑制住慌乱的心情,暗自揣度太后这一番话的含义,道:“她是孤女,唤明朝,是相府侍女,与臣失散于幼年,至今仍不知生死。”
太后静静的看着恭邑,许久,忽然叹了口气,怅然道:“扶太子起来吧!到今日哀家才彻底明白,你认他却不认哀家是为何?你孤身一人走到如今这个地步,你要做的事,真是桩桩件件都是哀家这个老婆子操心不了的了!”
恭邑大惊,明明是去扶龙宣太子的,此刻反倒要他来扶她一把,许久方平复情绪,含泪看向太后。
太后此时也正看向她,泪眼婆娑。
恭邑当即便朝着她跪了下去,“是我的不是,只是皇……您老人家,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
太后别过头去,悲伤的试了试眼角的泪水,“当年的事,哀家是最明白你的处境的了,不然又怎会,怎会让你出宫?当初你在宫中屡遭暗害,哀家年迈,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皇后又不是你亲生母亲,哀家就想着,宫外虽然清苦,却不比宫中暗潮汹涌,哀家是真的宁愿你一生平凡长大,不做什么公主,也不管什么你死我活!只可惜,终是世事难料!”
恭邑只记得当初决定为母守陵的时候,太后千叮咛万嘱咐,“你一个女子,此生所求无非为一个‘安’字,这深宫,你若想回便会来看看皇祖母,若皇祖母无缘等到你长大,你若没能力回,便别回了吧!”当初一直以为只是一番告别的话,没想到其中却蕴含了这么大的苦心。只是造化弄人,若非那一场刺杀,她又怎会走投无路去找外祖父,又怎会有机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十三年前外祖父的叮嘱仍回旋于耳边,“邑儿谨记,你若无傲视皇朝的能力,便不能冒然留在京城!”而想想太后的一番话,又何尝不是这个道理?求的也无非是她这一生平安。
恭邑想上前去抱抱她的皇祖母,却有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只能一步步的走近,跪在太后身边,紧紧的拽着她的衣角,一声“皇祖母!”,泪如雨下。
太后含泪拍着她的肩,“叫吧!叫完这一声后尽可收了吧!你和燕祁从小情义深重,今日你为他露出那般姿态,哀家思前想后,又找来太子逼供,可算把你的来龙去脉弄清楚了,只是从今以后你该越发谨慎,哀家认你,是为了有朝一日保你,你也要好自为之啊!”
恭邑一一点头应下,只是先前一心想着为母报仇,如今尚贵妃已死,她却不知道该怎样放下,不知道那个人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用自己的身份在人前光明正大的生活,不知道她要做到什么地步才能在不伤害任何人的情况下将那个秘密说出来,才能让燕祁入土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