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行宫的日子闲得有些无聊连时间也是慌宫中的琐碎规矩在这里废止了不少。随行的妃嫔不多惟有皇后、华妃、端妃、敬妃、欣贵嫔、曹婕妤、恬嫔、慎嫔、我和陵容这几人曾经一同前来过的秦芳仪早已消失在人们的记忆里亦无人再提起。
许是许久没有新宠了玄凌在行宫住了一个月后纳了一名侍女乔氏为更衣未几又进封为采女颇有几分宠爱。宫中年轻美貌的侍女们无一不是向往着有朝一日能够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并为此费尽心机。而由宫女成为宫嫔一列的也往往不在少数例如平阳王的生母顺陈太妃从前就是针线上的宫女再如从前的妙音娘子。
这本是寻常不过的事情亦不会有人太在意。而当曹婕妤告知我乔氏是华妃宫中的近身侍女时我便留心了。
曹婕妤道:“华妃娘娘唯恐他日再度失宠加之失去丽贵嫔相助早已有心再培植人手。只是秦芳仪无用华妃也不愿重用官宦高门之家的女子为己所用怕日后分宠太多无法驾驭因此选了这个乔氏。”
避暑用的水阁十分清凉而隐蔽我弹一弹指甲问:“乔氏是何等样的人?曹姐姐可曾留心。”
她微笑展一展宽广的蝶袖道:“娘娘想听真话么?”见我只是望着水面满湖碧莲又道:“华妃娘娘太心急这次失策了。”
我“哦”了一声微眯了眼睛看她道:“怎么说?”
曹婕妤道:“乔氏虽然有几分小聪明也有几分美色不过却只是个庸才不足以成大器。华妃娘娘想以她来分娘娘您和安小媛的恩宠实在不算明智之举。”
我从来没想过区区一个乔氏可以与我们抗衡我只是叹一声:“华妃算是黔驴技穷了。”
曹婕妤的唇角凝着一朵若有若无的微笑淡淡道:“若在从前她从不许身边有姿色侍女贸然接近皇上的如今却……”
我笑笑“今时不同往日了。”
日子就这样慢慢过去了。行宫不比在宫中我又因太后的训诫不敢在随意染指政事因而汝南王的事终究只是能听到一星半点的影子并不多。行宫的生活安遐而悠闲又没规矩约束着也就随心所欲许多。只当是给劳顿的身心一点安详吧。
七月的第一日宫中举行夜宴。皇后居左我与陵容并居右下玄凌则居于正中一同观赏歌舞欢会。酒正酣舞正艳玄凌派去慰问太后的使者已经回来当即禀告太后身子康健。玄凌十分高兴连连道:“母后身体安康朕亦能安心了。”说着便要重赏为太后医治的御医。
陵容含笑举杯道:“太后身体好转皇上除了要重赏御医之外还应该厚赏一个人呢?”
玄凌沉思片刻问:“是谁?”
陵容笑言:“皇上忘了是沈容华一直陪伴悉心照顾太后的么?”于是目视使者。
使者毕恭毕敬道:“沈容华照料太后无微不至时常衣不解带亲自动手连药也亲自尝过才奉给太后太后屡屡赞容华孝义。”
玄凌恍然大悟欢悦道:“的确如此沈容华日夜侍奉甚有苦劳。”当即传旨道:“禀朕的旨意去紫奥城进容华沈氏为从三品婕妤俸禄加倍。”
皇后含笑谨言:“皇上赏罚得当孝顺母后当为天下人效法。”
玄凌笑容满面很是愉悦向陵容道:“自当谢容儿的提醒。”又道:“容儿久在小媛一位谦和得体实属难得。便擢为正五品‘嫔’罢。”
陵容忙起身谢恩然而皇后问:“以何字为封号?”
我为玄凌满满斟上一盅酒他兴致极好仰头喝了随口道:“便以姓氏为号罢。”
陵容一呆脸上飞快地划过不悦的痕迹很快保持住笑容再度依依婉转谢恩。
皇后与我互视一眼不由面面相觑。从来妃嫔进封凡遇贵人、嫔、贵嫔、妃、夫人与四妃皆有封号并以此为荣骄行众人。惟有不甚得宠或家世寒微的才往往以姓氏为封号。陵容并非不得宠那么无封号一事只会是因为她单薄的出身。
安嫔这个位分本来颇为荣耀但因封号一字之易这荣宠便黯淡了。我心下哀怜以目光安慰陵容正欲为此向玄凌进言。
华妃的眼风很快扫过我盛气微笑向玄凌道:“其实安氏的‘安’字是很好的取其平安喜乐比另想个封号更好。”说着面带讥讽之色看着陵容。
陵容只作不见。我想一想再说也无必要了华妃开口玄凌自然是不会拒绝的。何况又不是什么天大是事恐怕陵容自己也不愿为了一个封号而让玄凌印象不佳。而此时此刻她心里必定是十分难受的。她会不会怨恨自己的家世出身并且深以为耻。她那样敏感的人自然是难以接受的罢。而这一切玄凌是无意顾及的。他只是凭他的直觉想起陵容并不显赫的出身和门第。
夜宴至此于她已是索然无味了。
我叹息然而暗暗里还是一丝连自己也莫名的欣慰陵容在玄凌心中不过是如此罢了。
后来欣贵嫔在我面前提及此事还是有些忿忿和幸灾乐祸的意味:“妹妹虽然和安嫔交好我也不怕对妹妹说——你那位安妹妹实在太会抓乖卖巧了。沈婕妤劳苦侍疾只进位一级她却因为自己提及沈婕妤的功劳而晋升一级你说是谁得意了。”她拿绢子按一按鼻翼上的粉不无快意道:“幸好皇上英明虽然进了嫔位却连封号也没赐她一个我可瞧见她回去路上都气哭了平日还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
天气热得似要流火我含了一块冰在口中慢慢等它化了方道:“欣姐姐何必老说安妹妹也未见她有得罪过你。她没有封号本就伤心姐姐何苦老要牢骚几句。”
欣贵嫔磕着瓜子道:“沈荣华晋了婕妤我是心服口服那是她份属应当的。要不是昔年那些风波恐怕早在贵嫔之位了。我只是瞧不惯安嫔那狐媚样子永远都是一副可怜像儿像是多大的委屈似的。难为妹妹你还能和她和睦相处——”欣贵嫔向来不喜陵容人多时也常常不和她言语若说是嫉妒更像是自心底的厌恶。
高华门第的女子往往会瞧不起出身寒门的女子。所谓豪门与寒门的对立不只是朝堂后宫也如是。
欣贵嫔又道:“华妃虽然霸道跋扈但这次为封号一事开口也不算过分。安嫔专宠那些日子当真是天怒人怨整天霸着皇上咱们连个皇上的影子也瞧不见。真不如皇上宠爱妹妹和沈婕妤的时候还常来我们宫里坐坐。”
我道:“姐姐言重了。皇上一心在她身上难免疏忽我们一些了。且放宽心吧人人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
欣贵嫔“哼”了一声以示对陵容的不屑道:“妹妹难道忘了她当日是如何趁你小产失宠之际媚惑皇上的吗?妹妹和恬嫔小产之后皇上几乎未曾去探望过你们还不是一心被她迷惑了……”
我不愿再听出声打断道:“姐姐——往日的事又何须再提呢?”
欣贵嫔撇了撇嘴“妹妹虽然不愿再提可谁心里不为你们不平呢。”
她没有再说下去另起了话头说起淑和帝姬近日学画的趣事她素日话多语言又爽利淋淋漓漓说了一大串。我侧耳听着心思却有些游离原来那一日夜宴上那一丝莫名的欣慰便在于此。
我不觉自嘲原来我也是这样一个小心眼、容易嫉妒和耿耿于怀的普通女子啊。
然而令人费解的是玄凌对陵容的宠爱开始从这个小小的封号风波起渐渐变得不那么浓烈了但也略胜常人。后宫开始从陵容一枝独秀我和华妃分承左右开始演变成春华秋茂、各领风骚的局势许多已经被冷落已久的妃嫔重新得见天颜6续被接来紫奥城中避暑。
而这些得宠的妃嫔大半有着丰厚的门第和家世例如端妃、华妃、李修容、我、欣贵嫔、眉庄、汪睦嫔和赵韵嫔。而陵容对此变故虽然有些哀戚但终究也是淡淡的。
太平行宫之中一时间争奇斗艳、热闹无比。
那一日我领着流朱早起去翻月湖采集荷花上新鲜的晨露以备烹茶所用。莲叶田田遮天荷花高耸其上水波粼粼如金。泛舟其间如在碧叶红花间寻找幽深之路偶尔折了莲蓬剥新鲜莲子吃亦是我每日的乐事。
小舟折折荡过忽然想起端妃就住在翻月湖边的雨花阁心念一动便道:“随我去看望端妃娘娘吧。”
未近殿阁远远闻得一阵琵琶淙淙之声流畅婉转。我一见之下拊掌而笑朝端妃道:“从不知娘娘有这样的琵琶技艺娘娘的本事藏得真好。”
她见我进来只是微笑点头一曲终了颇有神往之态道:“当年纯元皇后亲手传授我琵琶只可惜我天资不够聪颖学到的不过十中三四而已实在登不了大雅之堂。”
我心下对纯元皇后的仰慕和畏惧更添了一层端妃琵琶之技炉火纯青尚不及纯元皇后十之三四那纯元皇后的琵琶该是弹得如何出神入化、宛如天籁。
我只笑:“娘娘身有此技难怪能得皇上欢心。”
端妃淡淡一笑让了我坐下道:“我无须隐瞒妹妹皇上来我处只是听琵琶而已以我孱弱之身根本无力服侍皇上过夜。”她的笑隐在两个浅浅梨涡之中“如今太平行宫中妃嫔众多个个都颇得恩宠妹妹怎么还有雅兴来我这里。”
我轻抿了一口茶微笑道:“一时的恩遇算得什么。姐姐聪敏非常自然能想到其中的道理。”我回味着茶的余香:“今秋又是三年的秀女大挑不知还要有多少新人入宫眼前这些实在是区区不足道。”
她的一双眸子清亮如水盈盈光转道:“妹妹得以常伴皇上左右知晓政局才能如此气定神闲。”
我谦卑道:“我不过一介女流能知道什么呢安分守己也就罢了。娘娘不也是淡然处之么?”
端妃不语微笑望着一方碧清如琉璃的蓝天兀自出神我只慢慢拣了菱角来吃各得其乐。良久端妃才看我一眼道:“安嫔的事不过是个起头而已想必咱们日后也不能置身事外了。”
我叹息道:“有人起必定有人落皇上是故意不给安嫔封号以平后宫高门女子对其得宠之怒。”
端妃惘然叹一声随即平淡道:“后宫跟政局本来就没有什么差别。”
我也只是笑笑恍若未闻。只觉得这个夏天怎么那么长、那么长蝉鸣之声无休无止日子像是永远也过不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