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岑沐子警惕着问:“难道他是人民币吗?是人就该喜欢他?”
“不,你误会了。“毕嘉树露出一口白牙笑道:“我大哥很快要和他合作,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不喜欢他的人是出于什么原因。”
“你大哥?”
“毕嘉云。”
毕嘉树淡定说出的这个名字,让岑沐子惊了惊。既便她生活在自己狭小的世界里,她也知道毕嘉云,华视传媒的大老板。
“我哥投资沈暮成的电影,签下8亿票房的保底协议。我很想知道,这笔投资会不会亏。”
毕嘉树笑着解释。岑沐子没有说话。
“你不想给我一点意见吗?”毕嘉树问。
“我什么都不懂。”岑沐子说:“特别是这些同数字有关的,什么投资呀,保底呀,盈利呀。”也许是怕毕嘉树不相信,岑沐子画蛇添足说:“我读高中时数学最差,当时特别怕数学拖后腿考不上大学。”
“那后来呢,考上了吗?”毕嘉树顺着话问。
岑沐子僵了僵,过了会儿说:“没有。”
毕嘉树笑了起来:“所以还是数学拖的后腿?”
岑沐子舌根下泛起一缕苦涩。苦涩慢慢盈荡开来,渐渐得,她整个人都苦了起来。
她长吸一口气,没有说话。
“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呢。”毕嘉树说。
岑沐子摇了摇头,拿起桌上的巴黎水吮了一口。苏打的气泡在舌尖跳着舞,缓解了她的苦涩。她搁下巴黎水,冲毕嘉树笑笑说:“不能再聊了,我要回去写文了。”
“写文?你在写小说吗?”
岑沐子这才惊觉,她从没同毕嘉树提起过。无意中泄露了秘密让她有点尴尬,仿佛是特意说出来夸耀似的。
“写了也没人看。”她据实说:“就是给自己找点事做,因为喜欢。”
“那我能看看吗?”毕嘉树问。
岑沐子点了点头,拿出手机把链接分享给他。
“我看看。”毕嘉树眯着眼睛点开链接,一会儿又抬起头冲岑沐子笑笑:“也许我能给你意见。”
岑沐子没再说什么,起身告辞回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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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在桌前,现在是上午十点,距离中午吃饭还有两个小时。可她在这两个小时里能做什么呢。
小说依旧没有思路。她可以写注水文,三四千字对她来说易如反掌,东拉西扯只怕还不止。可这样有意思吗,给文章注水容易,给自己所钟爱的注水,实在自欺欺人。
然而眼下,有些事情不一样了。
如果在以前,她没有生活的压力,可以随时回到吴盘路的家里,随时接受爷爷的安排,那么写文就是一种单纯的爱好,她不需要成绩,只需要不停的写下去。
但她今年二十二岁了,论虚岁就二十三了。如果高三那年能正常升入大学,这会儿也该大学毕业了吧。四年时间,别人至少拿到了大学文凭,可她什么也没有。
以前顾慢慢说,人生是一眼望能到头的无趣。岑沐子曾经认同过,可她现在不这样想了。在这条一眼能望到头的路上,有多少未知的惊喜和悲伤,埋伏在路边等候着,它时而会跃出来让你开怀,时而会跃出来让你沉郁,这条路,其实一点也不寂寞。
她们走在路上,随手攀折的果实,慢慢的,也能装满袋子,随手丢弃的遗憾,慢慢的,也能沉淀性情。比如这四年,对别人来说,是摘取果实的四年,对岑沐子来说,是沉淀性情的四年。
高中的最后几个月,她说要离开了。争执的不算激烈,只是岑沐子的坚持无人能撼动。她实在受不了空气里充满沈暮成这三个字的环境,她觉得她快要疯了。
有一天,她跟着陈淮桐去俱乐部看电影,《美丽心灵》。电影播完了,岑沐子问陈淮桐:“你存在吗?”
陈淮桐没敢说话。
岑沐子笑了笑:“我觉得我就是纳什,因为太过封闭,所以只能在幻想中交朋友。其实沈暮成是我想像出来的,对不对?还有顾慢慢,高勤,还有你,都是我幻想出来的,对吗?”
陈淮桐不知怎么回答,只能定定的看着她。
岑沐子不再说下去了,她起身要离开,走前叹了口气:“也许我累了,我居然幻想不出陈淮桐应该和我说什么话。”
这件事最后传到了爷爷的耳朵里,有一天傍晚,岑沐子坐在露台上,盯着花园里的树冠发怔,爷爷坐到了她身边。
“沐子,爷爷十六岁就离开家,去革命了,你知道吧。”
“我知道啊。”岑沐子漫不经心说。
“当时我娘也不同意,说我胡闹。我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只是活不下去,没饭吃,没地种,每天拼命干活还是一身债,我那时候想,就算出门去讨饭,过的也不比家里差。”
岑沐子慢慢扭过头,安静听着爷爷的往事。
“等我出去了才知道,干革命是要掉脑袋的。在家里,再苦再累,我可以逃,上了战场,是哪里危险,就要往哪里冲,不能逃的。”
爷爷的泛黄的眼睛里亮起往昔的荣光,紧盯着岑沐子问:“你明白吗?”
岑沐子没有表态。
“如果你不想念书,不想上大学,想出去闯荡,找属于你自己的世界,爷爷可以答应你。可是出了这个门,你就不能逃了,再危险,明知道要掉脑袋,还是要往前冲,你能做到吗?”
“我不知道。”岑沐子喃喃说:“我只想离开这里。”
“你选择了,就不能后悔了。”爷爷长叹一声,摸了摸她的头发:“可是别人说都没有用,只有你自己明白。”
岑沐子现在是真的明白了。青春是人生最金贵的果实,像一现的昙花,多么美丽都不为过,只是转眼就凋零了。她的青春就这样凋零了,走了不寻常的路,然而也只是得到了寻常的结果。
一旦离开小岛,她的无忧无虑又要暂时结束了,找工作是最现实的问题。可是她没有学历,找不到像样的工作,咖啡店面包房的服务生是最好的选择了,岑沐子不想去给人做保姆。
写小说的路漫长而没有尽头。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成功,也没人知道她什么时候就会放弃,她自己都不知道,也许就是明天,她忽然脑筋转回来了,就放下了回家了。
爷爷会等她的。
这些年,如果没有顾慢慢,也许她连一周都熬不下去。岑沐子捏了捏眉头。她想努力集中注意力,思绪却不由自主的滑向沈暮成。毕嘉树说的什么意思,他哥哥投资沈暮成的电影,毕嘉树,他是有机会接近沈暮成的。
回去吧。她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说,回到爷爷身边去,把这几年忘掉,爷爷还是能送她去读军校委培生,不必通过高考,穿军装没军籍,毕业拿成人文凭,再设法考军校的研究生,拿到正式的军籍,很多人都是这样操作的,比如陈淮桐。
陈淮桐,他现在应该快要军校毕业了。
回去,按部就班的生活,找个像陈淮桐的男朋友,结婚生子,幸福安稳的终了一生。
但岑沐子知道,她不会甘心。至少现在,她不甘心。
岑沐子无数次设想过,再见到沈暮成,她会怎么说话,会怎样对待他。她没有去找他,她只是无数遍的设想着,但她不想就这样永远设想下去。
她眯起眼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手指不小心压住了键盘,一行乱码迅速整齐的划过屏幕,没有止境的,划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