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乎有些印象。”阿天开口说道：“我生前，确实是在一个戏班子里唱过戏，我的妻子也是戏班子里的人，她唱的是天仙配里的小青。既然你识得我，便一定也识得她吧。”
那双浑浑噩噩的眼睛终于恢复了些许的清明，阿天兀自开口，像是说着这世间最让自己骄傲的事情。
“我娘子名唤青芸娘，是戏班子里的台柱子，多少人来看这一出白蛇传，便是为了来看她的。可惜天妒红颜啊，陈侯那个老王八蛋，竟然觊觎我妻子的美貌，将她强抢了过去。我那可怜的妻子，为了救我身陷龙潭虎穴，我却没有能力救她。我真是……我真的是没用！”
那些往昔的记忆回归到脑海之中，阿天所记住的，就只有属于青芸娘的那一部分，丝毫没有闵素娘为了他四处奔波，甚至丢了性命化作厉鬼的故事。
他的记忆之中，没有属于闵素娘的一分一毫。
白衣的女鬼望着自己皮开肉裂的身体，呆滞了很长一段时间。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这些年所追逐的到底是什么。
为了一人化作厉鬼，可那个人的心中装着的，从始至终都只是另一个人。
阿天的心中，甚至不曾留下，哪怕是有关于她的一个剪影。
“姑娘，你叫闵素娘是吧。既然你认识我，就一定也认识我妻子吧，你知道青芸娘在那里么？”这一次，却换做了阿天抓住了闵素娘的肩膀：“我就要去投胎了，我怕是见不到她了。这么多年过去，想她应该也已经投胎去了吧。”
“如果她还在地府，你能不能替我给她捎一句话，就告诉她，我很爱她。”阿天望着闵素娘，满眼的期冀。
那份执着，叫人无法拒绝。
放在不知晓这件事的人眼里，他们一定会觉得，阿天会是一个极其专情的人吧。他也确实是如此，只是，这份专情并不在闵素娘的身上。
他一直被闵素娘保护的很好，被她封存在自己的阵法之中，温养着魂魄。
他也自然不知道，自己这些话说出口的时候，伤害的是怎样的一个人。
白衣女鬼浑身颤抖，似乎再也承受不住这种皮开肉裂的痛苦。血水顺着伤口缓缓渗出，痛的凛冽，她却也分不清痛的到底是身体，还是深藏在左侧胸口第三根肋骨之下，那颗已经早已不在跳动的心脏。
她已经死了，不能再死一次了。可是现在，她却恨不得自己就此死去，就算是魂飞魄散也好。
也好过，听心中所爱之人，炫耀着他与旁的女子的爱情故事。
“姑娘，你还在听我说话么？你能不能帮我这个忙？”阿天欢快的问道。
闵素娘抹了把脸，点了点头：“好，我记住了，我会帮你带话的，如果我能见到青芸娘的话。”
阿天终于一笑，温润的眉眼颇具许仙般温润的风采：“那太好了，前面的队伍差不多了，我要先过去领孟婆汤了。姑娘，你自己保重。”
一碗孟婆汤饮下，再不记起生前的万种事。轮回道前再为人，三千烦恼丝浮云都成空。
阿天在轮回道前纵身一跃，青色的身形投入到茫茫云海之中，就此消失不见。而闵素娘望着那渐渐变小的影子，终于放声大哭。
那是她一生的梦想，最终却也变成了她一生最大的绝望。
人在怀着希望的时候，是可以无惧一切痛苦的，因为她知道，这五百年的苦痛折磨之后，便是海阔天空。
她或许可以再几世之后再一次转世为人，在某个巷口街角处，找到那个早已经不识得她的他。然后二人相视一笑，错身走开。这样，再好不过。
可一旦连最后的希望也失去，剩下的便只是无穷无尽的痛苦。
那些加在身上的斧劈刀砍之刑，便再也承受不住了，她已经再也没有存在下去的希望了。
为祸世间二十年，一朝化作罗刹鬼的闵素娘，身子渐渐化作光点，在大片大片的曼珠沙华之中绽放开来，缓缓的升上天幕。
苏锦捂着嘴，望着渐渐透明，最终泯于无形的身影，讶然道：“这是怎么回事……她的身子，怎么消失了？”
“魂飞魄散。”夜轩墨撂下一句话，转头走出幽冥界。
那句一直用来吓唬苏锦的魂飞魄散，没有丝毫的恐怖之色，竟还带着些叫人不真实的美感。只是仔细想来，叫人眼眶发酸。
或许，这就叫做好心办坏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