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昀没敢跟他爹娘提,自己先计划了一番。地图铺开,先把边陲蛮荒之地打叉,再把京城近郊划掉,想想把祖地兰台也叉掉了,陪都临川最好也不要,剩下的州府里圈一圈,十七处有老宅的地方肯定更好,有山有水更妙,来回一掂量,容昀觉得扬州会稽郡乃上上之选。
容昀书房里刚放下笔,丧报传来,谢公长辞。
容昀伤感了三秒,记忆里扒拉扒拉还能找出谢怀瑾父亲抱着他的样子,清楚的是很小的时候自己趴在景惠公主膝上嘴硬偏要喊谢世叔的印象。死生事大,应存敬畏,但容昀脑子一转就觉得这是个送上门来的好借口。
徐州宣城谢氏。
容昀也不等他那一堆要收拾的东西,套车就回了平国府。
容慕对容昀的各种奇奇怪怪的作法适应良好。
容昭是个表面上很乖的孩子,而容昀完美符合容慕心中古灵精怪的次子的样子。当容昀找到了个还挺不错的理由委婉地表示自己想跑去扬州小住几个月几个年……的时候,不像惊怒的景惠公主,容慕十分镇定并冷静。
容慕听完了容昀准备好的所有说辞,确定了容昀的决心,就把容昀打发走了。
容慕找到景惠的时候景惠已经平静下来了,思路清晰逻辑顺畅地向容慕表明了绝不同意容昀一个人跑到扬州的立场,并给出如下理由:
一,容昀只是在逃避,他始终没有适应这个完整的国公府,不知道如何与父兄正常地相处。一天两天十来天躲进公主府可以,但纵容他以年为单位跑到扬州绝不可能。
二,容昀还是个小孩子,无论是容慕景惠甚至是容昭都无法陪伴他到扬州,也没有理由顺应他的心血来潮,且容昀好像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人陪。这问题就大了,景惠无法接受容昀一个人离京千万里,再安全也不安全。
三,景惠自己情感上也难以忍受与容昀分开。景惠公主自出降以来近十年,唯一完整地拥有的只有容昀,景惠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和容昀分离。放养又不是不养,景惠不拘束容昀,也没想过容昀会大胆成这样。
容慕忽然就不忍心了,什么都说不出口。
景惠哭的稀里哗啦。
我会在稍远的地方看着你,我知道会越来越远,但不可以突然就看不到了。
张氏最后说定了带上教梁和弹琴的女教习。家里诸事安排妥当,又去老太太那里告了罪。蒋氏,小王氏都来过了,又交代了梁纪许多遍,张氏自己都弄不清楚究竟嘱咐了梁纪多少事。
张氏也没忘了后院里的人,温氏是梁柯和梁枡的生母,一定要带着的。梁胥这次回来以后挺喜欢的一个小姑娘叫江氏,张氏做主直接就把人先划到带着走的名单里了。
张氏把事情来来回回过了几遍觉得基本都准备好了的时候,梁胥告诉她说容昀要跟着咱们一起走。张氏反应了一下也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
梁胥倒是没觉得这事特别不能接受,少年时行过万里路,未必要经风雨,历世情,单纯的走走看看,也好过京中繁华一生,不知山河盛大。
容慕其实是欣赏容昀的勇气,认同容昀的缜密的。至少容昀懂得计划一下,选选地方,让人乍一听觉得还有点道理。
容慕少年时更像今天的容昭,规行矩步下藏着一颗躁动的心。
所以很早以前容慕在心里勾画自己次子,幼子的模样的时候,就希望自己不必承袭家业的孩子能有一往无前的坚定,破釜沉舟的决绝,同时也不乏机敏,多变而不善变,有足够的能力把自己的想法变为现实,又懂得量力而行,能认清自己。
后来年纪渐长,容慕没事儿把自己的要求拿出来掂量掂量,发现实在是有点儿高,太过求全了。于是容慕想想,觉得自己的儿子,作一点儿也没什么。少年人,胆子大些,惹了事还有他这个爹呢,就算拳打王孙脚踢公子……谁还不是个世家郎君了。
容慕其实没有想过自己会错过容昀几乎全部的成长。仿佛经年一梦,归来时候襁褓悠车里的娃娃已经长大,玉雪容颜,是谁家仙童落凡尘。陌生又熟悉的,是容昀鲜明又模糊的性格,锋锐易碎。
容昀完完全全是容慕年少时想要成为却没能成为的样子。
容慕明白容昀全部的脆弱与迷茫,却不知如何抚平。
大概唯有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