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里叹息着十年以后说不好就只剩下章台五姓,街头巷尾笑一句五姓郎君可不如六姓子弟好听,可人人都知道那只是听惯了的缘故,二十年以后,大抵就没人还记得什么六姓了。
如今除了史书翻过,厚厚的尘埃下模糊难辨的字迹,也只有小儿学堂里,朗朗书声中能听得一句章台十三姓。
所以谢怀瑾回到建康的哪一天,容昭难得饮了壶酒。
一人独坐,一人独饮,遥遥敬过一杯,也不知道是敬给谁,反正最后被他自己喝了。
当晚容昭烧的不省人事。
一壶温酒,容昭断断续续昏迷了三天。从那以后,容昭才真信了自己的身体里装的是枯叶败絮,一碰就散了。
容昭觉得自己还是很认命的,不像谢怀瑾那么疯。
容昭的生活只剩下看戏,旁观者总是要清明一些,所以那些背地里见不得光的阴暗心思,他多揣摩几回,也就了解了七七八八。
看多了也就那么回事,要让现在的容昭来,谢怀瑾回京,才不会生出那许多感慨,把自己喝掉半条命。
容昭想,应是有一分怅惘,两分无奈,三分轻嘲,四分冷眼,如此才得十分悲凉。
悲凉的是他,也是谢怀瑾。
好像还是会有很多感慨。
容昭转身对着弟弟开火去了。
谢怀安是个好孩子,值得相交的话就是这么传到容昀这儿,又被容昀错误地传给了宋谌章。
然而见到谢怀安的第一眼容昀就想说,哥你是不是坑弟上瘾了,这谢怀安要是个好人他容昀到现在十八载春秋全白活。
单细胞生物容昀的迷之直觉。
宋谌章也看愣了一瞬,但随后就回神,不再看谢怀安了。
太学里有梁秋延色若春晓,同窗三载,不是没人打趣过山阴祝氏,只不过文华殿旁,也没人大胆到敢放肆高声谈笑这种事。
所以感谢文华殿,让梁秋延避免了很多校园暴力。
跟梁秋延这样的人同窗,宋谌章和容昀都听过几句以后可怎么娶妻的话,颇有同感。
所以是在梁秋延这儿,少年们才真正懂得何为容色倾城
也就一直没来得及真的懂得谢怀瑾的美色。
现在懂了。
在看见谢怀安以后。
那是真正的乌衣风流,世家颜色。
谢怀安左右一揖,声音也清亮,“弟怀安,请郡王长安,容表兄安好。”
宋谌章容昀:谁是你哥。
奈何他俩还都是。
近到即使建康城里都要认真论的亲戚。
宋谌章容昀:有点不爽。
谢怀安笑了,洒脱自如,带着少年气,青涩却朝气蓬勃。
“家兄晚归,劳两位哥哥久候,怀安这里先替阿兄道个不是。”
谢怀瑾半师半兄的身份,宋谌章和容昀又是不请自来冒昧登门的恶客,两人都回了礼,并不敢接这句不是。于是两下里都客客气气的,与谢怀安相互让了坐。
谢怀安这时再提起自己也不显得突兀,“原该二位兄长一到便出来相迎的,只是怀安初来建康,少不经事,也未料到阿兄这许久不归,实在是怠慢了。”
谢怀安又起身,认认真真行了个礼,“礼数不周之处,还望二位兄长宽宏了。”
谢怀安一个理由没找,基本就是直说自己年纪轻胆子小不敢出来了,这下宋谌章和容昀倒是不好接了,两人端茶的手愣在半空,好一会宋谌章才找着舌头,斟酌道,“无碍的,原是我们冒昧登门……”
宋谌章斜眼看容昀,容昀只好接过来,起身把谢怀安拽到椅子上,又换了话题,“怀安之前是在宣城求学?”
谢怀安笑了,“宣城毕竟祖地故里。说来惭愧,家中人丁不旺,先时年幼,阿兄担忧我在京中无人看顾,所以怀安留在宣城,也是与几位族老一处,阿兄更放心一些。”
谢怀安笑容洒脱,有一种不同于建康子弟的爽利与无畏,却又不显莽撞,进退有度行止有距,容昀忽然就稍微理解了点自家阿兄说谢怀安是个好孩子的意思。
可能也不全是在坑他?
容昀就走神了。
宋谌章就看谢怀安哪哪都不顺眼,嘴里说着惭愧的少年满脸都是对乌衣谢氏的家族荣耀感,宋谌章自己都没体会过这种感觉。
宋谌章以前会在心里说服这是自己身为次子的缘故,但现在,他晃了一下神,模模糊糊觉得,也许,是自己的问题。
宋谌章笑的挺假的,正准备照例问上几句宣城的风土人情,外面有底下人来报,说郎君回来了。
谢怀瑾回来了,大家都默契地停了话题,谁也不说话了,全都默默发呆熬过这一小会儿。
谢怀安心里哀叹,阿兄要是早这么一会儿回来,他不就不用出来了。